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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何志清扭頭遙望大海:我這是最後一次來了,以後就不來了。以後你在這裡,時常向北看看家鄉,不要像我,隔著海總是想著過去,你以後的路還長得很。

雪漪沈默著。

何志清轉過身,打量了一下他,笑笑:聽說你身體不好?得找人來看看。

何志清走後的第二天,從南邊的軍屬醫院調來一名醫生,一名護士。醫生住在防區,護士為了方便照料,就住在營區北面雪漪住所的隔壁。

護士就是徐慧。

於是,徐慧每天在天不亮的時候,就被隔壁出門的聲音吵醒,她知道這是這位老長官雷打不動的必修,既然長官沒有要求,她也就很識相地沒有打擾。

她多數時候,是做一個聽眾。

司徒雪漪在無事時,會將自己的過往一點點透露給徐慧,只是透露,他從不長篇大論地敘述,只是講一些零散的片段,其中的人物,是他的同學們和朋友們,除他之外,其餘都已不在人世了。他身邊的很多人,來來去去,有死在惠州城下的,有死在武漢的,有死在上海的,有死在南京的,死在四川天上的,死在緬北山中的,後來的那些,更不必提及。

那些散落在記憶深處的吉光片羽,雪漪只是拿給她看,他平靜地講述著,殊不知連獨自回憶的勇氣都沒有。

有一次,徐慧發現在書架下層的一本相簿,這相簿太大,比那些書整整大出兩個邊沿,徐慧蹲下,將它抽出來,吹去上面的灰塵。這本相簿包著石青緞子面,線縫著上海的商標,是大陸的老東西,質量出奇的好,緞子不褪色,樟木骨架也輕巧得很。徐慧開啟相簿,發現只有第一頁夾著一張照片,別處都是空白。

這一本相簿裡面,只有這一張照片。

照片裡四個青年,其中一個明顯看得出是司徒雪漪本人,秀整的眉目幾乎沒怎麼變,剩下的三個都未見過。其中兩個戴著眼鏡,不像軍人,更像是教書先生,另外一位,生的漂亮極了,笑容絢爛奪目。四個人身著軍裝,兩立兩坐,雪漪站在那位漂亮的青年身後,一手扶著他的肩膀,一手叉腰,微微俯下身來,歪著頭微笑。

徐慧想,這位老長官年輕時候可真高興。

她將照片翻過來,背面左下角上是日期,攝於民國二十六年春三月,還有四個簽名,字型各不相同。當她還沒來得及辨認的時候,雪漪推門進來了。

徐慧一下子慌亂起來,尷尬又害怕,那大本的相簿沒處藏,雪漪一眼就看見了。

他並未生氣,只是坐下來,指著照片上的自己說:“這是我。”

徐慧鼓起勇氣,指著那兩位戴眼鏡的青年:“這二位是……?”

“是和我同一期的同學,坐著的是蘇白,站著的是謝篆。一個死在上海灘,一個死在紫金山上,抗日的時候,殉國了。”

雪漪如果不被問到,他絕不會主動提及這一段過去,他相信,如果他們還活著,也是一樣的。

慘烈地死在絕境中,和孤獨地活在回憶裡,哪個更好?

徐慧指著那個漂亮青年說:“這一位……倒是沒見過。”

雪漪遲疑了一下:“當然,是見不到了。”

徐慧住了嘴。

雪漪仰頭靠在沙發背上,眯著眼睛,直到徐慧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麼的時候,他突然低聲說:“一位故人。內戰時去世了。”

徐慧又等了一會兒,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後來她不死心,一再追問,他好脾氣地每問必答,但絕不肯將前因後果和盤托出。

就這樣,一晃幾個月過去了。

雪漪面對大海站著,風聲呼嘯,他突然彷彿又聽見有人在呼喚。這一次,他依舊沒有回頭。

雪早停了,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他低頭看看自己的靴尖。

總統何志清在一個月前去世,另外幾位老前輩嘆息著,快啦,快啦……

他想,如果都死了,他還在這裡做什麼呢?

☆、他年夜雨(二)

司徒雪漪一直以為,如果仗一直打下去,他和秋素節就會一直這樣。

他一直當他的副手,從民國二十一年開始。八十八師二六四旅五二七團,淞滬會戰後升為旅長、副旅長,進而轉調五十八師為師長、副師長,進而是四十七軍的軍長、副軍長,抗戰勝利後,一紙調令,命他赴一零五軍就任軍長,他當場婉拒了。事後有人埋怨他太傻,他卻笑著搖頭。他一直固執地認為,老天爺讓他和秋素節活著,就會一直讓他們活下去,只要他倆在一起,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