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露淨琴張
暗水流花徑
春星帶草堂
檢書燒燭短
看劍引杯長
詩罷聞吳詠
扁舟意不忘
——夜宴左氏莊
最後的“說情”或“命題”,是含在另一個事件裡。事實上,杜甫有不少詩,是把“說情”完全含在景物演出之中的,如《初月》:
光細弦欲上
影斜輪未安
微升古塞外
已隱暮雲端
河漢不改色
關山空自寒
庭前有白露
暗滿菊花團
杜甫利用了觀察時空間的移動帶來經驗的飛躍,先看天上的初月
(上),由光引至古塞(下),跟著“河漢不改色”(天),轉到“關山空
自寒”(地)(以上是遠景),然後突然一轉“庭前有白露,暗滿菊花
團”(拉近眼前)。注意:“輪未安”、“古塞”、“關山空自寒”是“實景
實寫”,但也暗含了邊塞寒苦不安之情。在我們讀者的經驗過程
裡,完全是感受為先,抽思在後。在這首詩中,讀者甚至不願意作
抽思的活動,因為這抽思的活動會破壞和減縮了實際的美感狀況。
類似“初月”這種空間移動的飛躍,任景物在眼前演出的詩,如
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柳宗元的《江雪》都是利用空間
的移動、景物的遞次出現來包含物我的關係與意義。至於利用景
物純然的出現來構成“靜境”、“逸境”、“清境”……者,在王維的詩
中更是比比皆是,在此不另錄。
則在“敘事”的詩中,中國古典詩人也“偏愛”戲劇意味的活動。
我們試舉杜甫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為例:
劍外忽傳收薊北
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
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
便下襄陽向洛陽
八句詩,其疾如風,層層快速轉折,如音樂中的快板,幾乎無暇抽
思,雖然在文字的層面上有說明性的元素。
認識了中國古典詩人對“演出性”的偏愛和“先感後思”的要
求,我們才可以瞭解被王力先生列為“申說式”、“原因式”的句法()傳意的真質。
沙明連浦月帆白滿霜船(申說式)——白居易
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原因式)——王維
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原因式)——王維
照王力先生所偏重的解讀,以下的句例自然也是“原因式”或“因果式”了:
天晴一雁遠海闊孤帆遲——李白
鳥歸花影動魚沒浪痕圓——悟清
花濃春寺靜竹細野池幽——杜甫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王灣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杜甫
但事實上,在我們初讀之時,只有景物繼起的出現和演出,所謂“原
因”、“因果”是後發的結論。這點是重要的,就是說,我們和外物接
觸,是無法避免“關係的建立或說明”,但要為該瞬接觸“思發前”的
中國古典詩中的傳釋活動(8)
狀態存真,中國古典詩人“常常”利用“若即若離、可以說明而猶未
說明”的語法,還給讀者“初次印認”的機會,把“說明”含孕在“景物
繼起的出現和演出”裡。假如我們說“意在言外”是作者傳意的方
式,那麼“言在意中”便是讀者接受的狀況。這是中國古典詩中與
眾不同的說明方式。我們絕對不可以用“因如何所以如何”的思維
方式去解讀這些句子。
現在讓我們看一首“說明性”很顯著的詩——杜甫的《旅夜書懷》:
細草微風岸
危檣獨夜舟
星垂平野闊
月湧大江流
名豈文章著
官應老病休
飄飄何所似
天地一沙鷗
有不少讀者有這樣的傾向,由於後面四句的“命題”出發去解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