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在滾水裡旋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郁的、蒸騰的、帶著特殊芳香的氣味;炙熱的水珠和花朵的湯汁被蒸餾出來;酒液沿著牆壁汩汩流下。
加進酒汁裡的不僅是花朵;這位老太太還用了歐洲蘿蔔、馬鈴薯、黑刺李、小蘋果和各種漿果。事實上;她把手邊能找到的東西全都加進去了。華倫奶奶像瘋子一樣狂亂地釀酒;什麼材料都可以;只要有足夠的糖和酵母;相信她連舊火柴也能釀酒。
她從不倉促開封;或是貯藏過久;只讓它們慢慢經歷天然的過程。煮沸以後;它們得以安頓下來;在大桶中冷卻、醞釀。往後的幾個月中;她用烤麵包片拂去酵母的沉渣。然後;她把酒裝入瓶中;貼上標籤;準備擺上一年。
最後;當酒終於釀成時;分送別人的那一天也隨之來臨。我們的窗戶發出嘎吱一聲。我們看到這位老太太神秘地笑著;揮舞著一個白色的大瓶子。
“嗨;小姐們!嚐嚐這個吧。它是我去年釀的第一批蓮香花酒。冶
穿過廚房的窗戶;她把酒倒進我們的杯子;伸長脖子;看著我們喝下去。杯子裡的酒是沉靜的金黃色;澄澈無比;彷彿蒼白的春日清晨。它聞起來宛如成熟的青草;從遙遠的田野傳來草香;喝起來則像微風一樣;令人心曠神怡。它看起來一點害處也沒有。我們歡快地一飲而盡;連最小的孩子也大口大口地灌下肚去。然後;我們的腦袋突然感覺到一陣奇特的暈眩;潮水從雙腳升起;好像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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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的感覺;廚房的牆壁開始震動挪移;我們忽然彼此相親相愛起來。
不久;我們便靠在窗戶上擠成一團;同時不停揮動杯子;要她再給我們一點;母親則雙眼發亮;嘴裡開心地咕噥著:
“上帝保佑您;奶奶。好棒的蓮香花和歐洲蘿蔔。親愛的;您一定要把這酒的配方給我。冶
華倫奶奶把酒全倒到我們的杯子裡;搖搖瓶子;把最後一滴花朵的汁液倒出來;然後一面竊笑;一面踩著小碎步;沿著花園的小徑走去。此時;窗內的我們正彼此溫柔擁抱。
華倫奶奶沉溺於這些生活點滴之中;它們溫暖了她的老年生活;而她的鄰居特里爾奶奶就完全不同;“上面那個樓上的冶儉省得像只麻雀;單調得像一隻蛆。她可以一連坐上好幾個小時;動也不動;眼睛上彷彿蒙著一層黑暗的簾幕;易碎的四肢好像被霜給凍住了;除了下巴的輕微顫動;看不出她是否還活著。老特里爾奶奶引起我注意的第一個特點;就是她好像總是在嚼東西。她把崩塌的牙床上下磨擦;整天默默地反芻食物。我把這種動作視為老年人的遊戲之一;一種緩慢的盛宴、延長的享受。我想象別人給她送來一條四磅重的麵包(例如在星期五晚上);然後;她把麵包塞進堅韌的嘴巴;慢慢咀嚼一整個星期。事實上;她從未吃過麵包;也沒吃過牛油、肉類或蔬菜;她全靠茶、餅乾以及史奎爾家送來的豆粥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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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搖特里爾奶奶對於時間有一種原始的看法;彷彿遵守著某種退化的模式。例如;她在凌晨四點吃早餐;上午十點用午餐;午後兩點半喝下午茶;下午五點就上床睡覺。無論寒冬或炎夏;這種生活起居的規則永不改變;這種作息方式與她童年時代的生活非常相似;當時她跟著父親住在森林裡。對我來說;這種生活方式簡直與怪物無異;把生活秩序的根源全打亂了。可是特里爾奶奶的時間表是屬於上帝的;或是屬於小鳥的。她雖然有一隻時鐘;但她只是為了聽滴答聲而留著它;因為這隻鐘的長短針早在多年以前便掉落了。
5。 牆板裡的老奶奶(3)
特里爾奶奶與“下面那個樓下的冶華倫奶奶恰恰相反。華倫奶奶過著幾乎像洞穴般深邃的隱密生活;特里爾奶奶家的大門卻四時常開;她的客廳永遠歡迎我們進來。這並不是因為她反正避不開我們;而是她完全受我們這些動作敏捷的小孩的擺佈。她的屋子就在我們家大門外。她的門口擺滿了一盆盆的老鶴草;小小的房間正對著山坡;就像去年剩下的鳥巢一樣清晰可見。她的家裡充滿幹麻布和茶葉罐的味道;混合著年老身軀的濃郁甜味。
“特里爾奶奶;你在嗎?你在裡面嗎?奶奶。冶
當然在———她還會去哪裡?我們聽到她呵呵的嘆息聲從屋裡傳出來。
“嗯;我哪兒也去不了。又是你們這些淘氣鬼?冶
“我們來看你;奶奶。冶
“小心別碰著了那些花盆;要不然我會把你們切得粉碎。冶
我們三個擠成一團;走進屋裡。特里爾奶奶蹲坐在低矮的窗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