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公社,公社下來了人,確認許二巴子是自殺之後,決定搞一次批鬥會,將全公社的“地富反壞右”都集中到了北村,殺一儆百,要不階級敵人一個個都以死抗拒改造,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要批鬥死人許二巴子,當然要他的小老婆何青蓮陪綁。
去帶何青蓮的是北村治保主任李保貴。李保貴是許家門的外甥,論輩該喊何青蓮舅媽,可許二巴子當了地主,兩家的親戚就斷絕了,沒有任何親緣關係了。
那天晚上,李保貴表現得異常興奮,上身穿了件草綠褂子,腰裡扎著牛皮帶,皮帶上別把盒子槍,槍把子上一塊紅綢子,被風一吹,紅綢子一飄一飄,呼啦啦響;兩個基幹民兵跟在他身後,民兵也扛槍,只不過扛的是紅纓槍,走路也一甩一甩,很威風的樣子。
那時我們剛看過一個叫《小兵張嘎》的電影,對槍十分迷戀,我帶著十幾個孩子跟在三個人後面,跟李保貴一樣興奮。李保貴不讓我們跟著,不斷瞪起眼睛唬人:去去去,這可是真槍,小心走火叭勾了你們!我們繞過一條衚衕,抄近路趕到李保貴前面,爬到許家對面的牆頭上。
不一會,李保貴他們來了,砰砰敲著許家那扇黑色大門,叫著:地主婆子,出來!地主婆子,出來!
拍了好一會兒,黑門“吱呀”一聲開了,出來的是根兒爺。根兒爺黑著臉問:大呼小叫的,幹啥?
李保貴說:許二巴子的小老婆呢?
根兒爺說:這裡沒有許二巴子的小老婆!
一個民兵看見那個女人就躲在根兒爺身後,想往門洞裡闖。根兒爺一把撥拉開他,喝道:你幹啥?滾一邊去!
那人說:我看見地主婆子了,叫她出來!
根兒爺故意回頭看看,說:誰是地主婆子?我咋沒看見?
這時李保貴也看見了何青蓮,指著說: 根兒爺,你可是貧農,別包庇壞人,她是誰?
根兒爺閃閃身兒,讓何青蓮走到月亮底下,說:她?她是我的媳婦!
李保貴驚得差點跳起來,吃驚地望著根兒爺,說:你……你……你說啥?
根兒爺說:你小子耳朵塞驢毛啦?我說她是我的媳婦,你該叫她奶奶!
李保貴被根兒爺的舉動弄懵了,上下瞅了半天,說:我說根兒爺,你沒病吧?燒糊塗啦?
根兒爺說:放屁!你狗日的才燒糊塗了哩!
雖說李保貴有盒子槍,可根兒爺是貧農,不怕他的盒子槍。李保貴說:根兒爺,別鬧了,我們在辦正事,那邊人還等著呢!
我五十多歲的人了,會跟你們這些吃屎的娃娃鬧?根兒爺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紙片,你看看,白紙黑字,這上邊寫的明白!
李保貴不識字,不知道那上面寫的什麼,拿著跑回去找公社幹部。公社幹部看了半天,才弄明白許二巴子生前將何青蓮休了,原在許家扛活的根兒爺要娶這個地主的女人。這下北村炸了鍋。他們沒想到許二巴子還有這一手,更沒想到打了一輩子光棍的根兒爺老了老了,又要娶老婆了,而且要娶的是地主的小老婆。幹部們很作難。
雖說許二巴子還沒下葬,可畢竟死了,就是許二巴子沒有休他,何青蓮也成了沒有男人的女人,政策上沒說地主家的寡婦不能再嫁;根兒爺雖說年紀大些,找女人也在情理之中,可同意他娶了這個女人,何青蓮就成了貧農的老婆。北村沒有富農右派,沒有了地主,連一個地主婆子也沒有了,那往後這個階級鬥爭就沒法搞了。
後來還是公社的人出了一個主意。當天晚上,根兒爺前腳被村支書叫走,公社的兩個人後腳就進了何青蓮的屋子,足足談了兩個小時。
公社的人回到大隊部,支書說:根兒爺啊,您想找個伴我們不反對,可現在是新社會,講究自願,男的女的都得同意,不能強迫。
根兒爺說:這理兒俺知道。
支書說:那好,咱將何青蓮叫來,她要願意跟你過,我就給你蓋這個木頭疙瘩。
不一會,何青蓮低著頭進來了,眼睛哭得紅紅的,低眉順眼站在一旁。
支書說:姓何的,我現在問你一句話,你要老實回答。
何青蓮點點頭。
支書說:根兒爺想娶你,你可願意?
何青蓮低著頭看了根兒爺一眼,使勁搖搖頭。
支書對何青蓮說:你回去吧。
何青蓮低著頭走了出去。
支書說:根兒爺,你可都看見了,人家不願意。
根兒爺愣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