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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不久,嫉妒就變成了仇恨。

再不久就土改了。憑著這股仇恨和祖上遺下的家業,許二巴子被定了大地主。

許二巴子當了地主,小老婆何青蓮理所當然成了地主婆,兩口子從天上掉到地上,成了我們北村批鬥改造的物件,北村的男女終於一解憤恨之氣,心裡敞快了些。

那時候,鬥地主講究陣勢,“地富反壞右”一站一大溜,可像許二巴子這樣的地主,好多村沒有,他們找到公社,公社做出一個決定,要北村將許二巴子貢獻出去,成為全公社批鬥的物件。這樣一來,許二巴子常常被借走,東村西村,借來借去遊街批鬥。有時候也借他的小老婆青蓮,一人一頂白紙糊的高帽子,一人脖子上掛一塊牌子。牌子上的字是他自己寫的,一塊是:大地主許二巴;一塊是:地主小老婆何青蓮。當然許二巴何青蓮要倒立著寫。我起早上學,常常見他們兩口子一人拿著一頂紙帽子,腋下夾著一塊紙牌子,低著頭去公社報到,夜裡我們捉完迷藏快半夜的時候兩個人才慢慢走回來。

自己村的地主、地主婆子不斷被借走,北村的幹部們心裡很不是滋味,可那時候剛上映了一部電影叫《龍江頌》,不借他們又不敢說,一腔火氣就出在許二巴子兩口子身上,無論回來多晚,回村後也要勞動改造,夏天掃大街,墊雨水衝出的溝壑,春天冬天從一個深坑了往生產隊場院裡拉土,往春地裡運牲口糞。兩個人回到家,擱下帽子、牌子,不一會就拿著掃帚鐵鍁拉著地排車就出來了,裝了土或糞,男人弓著身子拉,女人在後面推,一聲不吭,我們玩累了回家了,兩個人常常還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家的。

我十一歲那年冬天,節氣沒到小雪,一場一場的北風就將魯西北弄得天寒地凍,風像刀子,將就地割出一道道裂縫,比石頭還結實。這時候,大人都窩在家裡,風清月高的夜晚,只有我們這些貪玩的孩子村裡村外瘋馬野跑,捉迷藏,逮麻雀,投坷垃仗,打尜,跳牆。冬天的月亮又大又亮,照在地上黃燦燦的,我們一夥追,一夥攆,剎那間消失在大街小巷。

那天,我帶著小毛孩爬到了許家的西廂房上,剛隱藏好,聽屋門吱呀一聲,許二巴子出來了。

月亮底下,許二巴子佝僂著身子,慢慢走到西耳房窗下,劇烈地咳嗽一陣,小聲道:劉貧農,您睡了麼?他喊的是住在西廂房的長工根兒爺。

西廂房亮起了燈,根兒爺說:東家,您有事?

許二巴子驚慌地四下看看,說:您可不敢再這樣叫!

根兒爺說:這是家裡,怕啥?說著披著棉襖出來了。

許二巴子忽然跪到地上,朝根兒爺磕頭。

根兒爺慌了,拉住許二巴子說:東家,你這是幹啥?

許二巴子說:我熬不住了,不想活了。

根兒爺扶住他,說:你這叫啥話!

許二巴子擤把鼻涕,嘆息一聲,說:沒有讓我放不下的,就一件,你得幫這個忙。

根兒爺說:好死不得賴活著,你別瞎想。有你,她是有家的人,你甩手一走,她咋辦?

許二巴子說:我放不下的就這。說實話,要不是為她,去年我就一頭扎井裡了……她太年輕……自打16歲進了許家門當小,沒過上幾年安生日子,我愧對她啊……

根兒爺說:往開出想想,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許二巴子搖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張紙,說:根兄弟,你是貧農,往後的日子會越過越好……有我這字據,沒人說啥……我知道馬下不興這個,可去公社,又怕他們不許……往後……何青蓮跟我沒關係了……

根兒爺愣在那裡。他忽然明白了許二巴子的意思,說話哆嗦起來。他一把將紙片塞給許二巴子,大聲道:東家,你這叫啥話!我尊你了一輩子,可你說出這樣的話,我瞧不起你!

許二巴子突然哭了,蹲在地上,嗚嗚地哭。

北屋傳出女人嚶嚶的哭泣。

許二巴子說:根兄弟啊,何青蓮還年輕,多在這門裡一天,就多受一天罪……我要是……要是……你就行個好,把她收你屋裡吧……

根兒爺想扇這個男人一耳光,可亮著架勢試量幾下,還是將手收回來,跺腳道:你呀,你呀……

許二巴子真的死了。三天之後,他跑到離村三里多地的坑邊上,拿一條麻繩吊在了棗樹上。

死一個人算不了什麼,死一個地主更算不了什麼,可這地主是上吊死的,事情就有些複雜,那是一個階級鬥爭如火如荼的年代。

北村的幹部將這事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