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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布給劃出一道道印子,倒叫厚生想起了一部好萊塢電影,《愛德華大夫》。格利高裡·派克扮演的愛德華大夫,那女醫生是英格麗·褒曼演的。女醫生也是這麼用一把餐具,在桌布上面划著,使勁划著。不過,女大夫使用的是一把叉子,尖尖的叉子,劃出四五條深深的紋路。這姑娘使用的是調羹,使再大的勁,在那塊像生活本身一樣骯髒可厭的桌布上,也不能夠劃出什麼印子來。
“你看這麼辦好嗎?啊?”
姑娘這才抬起頭,看他。那眼睛還是茫然,閃著一種光。厚生說不清楚,到底光是什麼意思。
“你看呢?”
厚生又問。他摸了摸口袋,正好沒有帶名片。
“老師!這不大好吧!太麻煩了!哪能這樣呢!”
“沒有關係的!我反正有間空房間嘛!你在上海又沒有親戚朋友。你有沒有?”
“不好意思!老師!太不好意思!不能這樣,哪能這樣!”
“沒有關係的。我也不是要你長住。一有機會,我就會跟你介紹工作。”
“你家裡的人會有意見的。老師!哪能這樣!”
“不會!不會!我家裡就我一個人。”
“老師!你家裡就一個人嗎?咋會這樣呢?”
“就我一個人!所以,沒關係的!”
“那麼,你沒有……沒有太太和孩子嗎?”
“沒有!——你管那麼多幹什麼?你就在我家裡安心畫畫,等有機會,我就給你介紹工作,不好嗎?”
“真的不麻煩您嗎?老師?太不好意思了!哪能這樣!”
《花妖》20(3)
“真的不麻煩!你反正一個人,不過一天吃兩頓飯,還有什麼?”
接著,厚生又說:“你不要想得太多!這年頭,有誰會來幫助我們?我們老百姓只能自己幫助自己,不是嗎?”
“那……那好吧!老師!真是,難得碰到你這樣的大好人呀!你這真是大恩大德喲!”
聽起來是感激涕零的話。不過,姑娘臉蛋上並沒有擠出同這話相配合的表情。
“我們就說定了。你明天下午3點鐘,還到這裡,帶上你所有的東西。跟你那位老鄉說一聲,不過,也不要多說什麼話。好不好?”
“好的……還到這裡碰頭,是嗎?”
“這就說定了!”
厚生站起身,付了錢,兩個人一起走出餐館。
“再見!明天下午3點鐘,還在這裡碰頭!”
“再見!老師!謝謝您!謝謝您喔!再見!”
厚生望著那姑娘漸行漸遠的背影。那姑娘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他望了一望。
厚生想,她那小腦袋在想些什麼喲?
第二天,卻又是個秋雨綿綿的天氣。上海的秋雨,就像一塊黏答答的溼抹布,緊緊粘在腳後跟上,走哪兒跟哪兒,揮之不去。不過,厚生還是走去了,撐著一把大傘,還夾著另外一把小傘。他一直等到4點鐘,那姑娘沒有來。厚生想,也許是因為下雨,她又沒有傘嘛。於是,第三天他又去了,又從3點鐘等到4點鐘,那姑娘還是不來。他又去了她原來坐著給人畫像的地方,那草地的臺階空無一人。
厚生想了一想,搖搖頭,回家了。
這世界,人心和人心隔得何止十萬八千里。
那姑娘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後來,他終於鼓起勇氣,把這事跟那位面目始終不清楚的朋友講了。誰知,那人卻笑話他說:“你可真天真呀!那姑娘,她能夠相信你嗎?她認為你對她別有企圖!傻瓜!”
“我怎麼會有這個意思喲?”
“在你臉上寫著的嗎?就是寫著,也沒人相信。那姑娘壓根就不相信,這世界上居然會有什麼好人!”
“怎麼會這樣呢?她年紀還小得很啊。”
“她的生活經歷告訴她的比你好話講一千句一萬句,都要可信得多,都要頑強堅定!”
“那麼,我真是傻瓜了!我自己也覺得我是傻瓜!傻瓜!”
“傻瓜傻得真可愛,真是珍稀動物呀!還有,你告訴那姑娘你是獨身,這就給她加了最後一隻砝碼,讓她離你遠遠的。”
那位面目始終不清的朋友笑著說,隨後又安慰他說道:“我知道,朋友,你是個有愛心的人,這點我都做不到。我聽見過一句話,可以作你的參考。用愛心來編制漁網,就可以網住人的靈魂。可是,現在那些靈魂,比最滑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