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結實。相書上說,這乃是“宜男”之相。這時,一個女招待走了過來,遞過兩個厚厚大大的本子。厚生仔細看著選單和飲品單,頭也不抬問道:“小姐!你喝什麼?不!或許我應該問,你吃什麼?對不起,你午飯吃過了嗎?”
那女孩子直襬手,吃力地說道:“不用!不用!老師您太客氣了,不用!老師,您喝您的飲料吧!”
厚生不禁又感到了一陣悲涼。
女招待開始介紹食品飲料,盡推薦那些價錢昂貴的。厚生只好說:“我看,你今天還沒有吃飯。這樣,我跟你點一客揚州炒飯,一杯橙汁。好嗎?”
那姑娘把腦袋稍微揚了一揚,沒有表情。這個臉蛋,這份姿勢,這尊神態,本來是應該迎向太陽的,現在卻散發夜色。
女孩子沒腔沒調地說道:“隨便您吧,老師!麻煩了!”
厚生突然有一種正在強大起來的感覺。立刻,他又為自己的這種感覺而害臊起來。其實,牛皮吹得天花亂墜,擺譜擺得昏天黑地,權勢撐得天地籠統,比起給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一點微不足道的幫助來,更加微不足道。
食物和飲料馬上來了。一邊看面前的這個姑娘吃飯,厚生就一邊同她交談起來。
姑娘生在淮北的煤礦區,父母生了七個女兒,她是最小的一個。厚生一聽,大吃一驚,就問道:“七個麼?為什麼能生七個?難道沒有計劃生育麼?”
姑娘的嘴巴在動,可是把活動的幅度減少到最小範圍。厚生很奇怪,她對於吃飯也並不感到興趣,再好吃的飯她也沒有味道。姑娘一邊嚼著,一邊說:“沒有,有也不嚴。反正,老師,可以東躲西藏,最多是罰款了事。還有生了八個九個十個的咧!老師!就是想要個兒子唄!”
“怎麼養得活?”
“養不活呀!老師!六個姐姐都沒受什麼教育,都是一到結婚年齡就出嫁,甚至沒到年齡就結婚,然後就生兒育女,也想要兒子……就是這樣!老師!這是一種輪迴,壞的輪迴。後來,老師!爹孃又都下崗了……六個姐姐,她們根本不管爹孃……就是這樣!”
《花妖》20(2)
“那麼,你受過什麼專業教育嗎?”
“沒有,從來沒有。老師!我打小就喜歡畫畫……就是這樣!”
厚生不禁有點兒肅然起敬了。他說道:“如果是這樣,你倒還真有點天賦。那麼,這繪畫你是跟誰學的?”
姑娘喝了一口濃濃的橙汁,清淡如水地講道:“我沒有跟誰學過,老師!哪裡有人肯教我喲?”
“我倒願意教你!”
那姑娘再次茫然了。
她手裡拿的調羹冰凍住了。
她露出了驚訝無比的神情。
很明顯,姑娘至少是以為自己聽錯話了,或者,她講錯話做錯事了。人心和人心都是肉這種物質,卻是元素週期表上一頭一尾,隔得有十萬八千里。
厚生見狀,就接著說:“其實,有的畫家,大畫家,也是自學成才的。比如,咱們中國元末明初的王冕。外國也有,我剛剛講過的莫第里亞尼。他畫素描,美妙無比,三錢不值兩錢,就賣給了馬路上的行人。”
姑娘繼續吃揚州炒飯,很快就吃完了。厚生又問道:“那麼,你現在住在哪裡?”
姑娘遲疑了一下,說:“我的一個老鄉在印刷廠打工,私人的,老師!我就借住在她那裡。就是這樣!”
“條件怎麼樣?”
“一間小房間,老師!二三十個人,擠在一起。老師!就這樣——還想怎麼樣?”
“那麼,你就沒想過,也在那印刷廠打打工?他們那裡待遇怎麼樣?”
“什麼待遇呀!一天十塊錢,老師!七扣八扣,只剩下八塊幾毛。老師!還要加班,加班不算工錢。監工兇得很,老闆還經常換監工,新來的就更兇!”
“什麼?什麼?”
“就是這樣!——還能怎麼樣?”
姑娘好像是在背書一樣,還是用她輕描淡寫的語調說著。
厚生於是下定決心了,他說:“我看這樣。你就住到我家裡來。反正,有一間空房間,就是小了點。你先住下,一邊畫畫,一邊等待機會。也許,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家廣告公司,去打打下手。這樣,你就算有份工作了。”
姑娘不回答,只是低著頭。手裡正好拿著一把調羹,她就在桌布上面划著,使勁划著。彷彿在怨怪這硬硬的調羹,毀了她好好的一天;彷彿在怨怪這骯髒的桌布,讓她陷入現在這不知怎麼應對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