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說你張一回嘴不容易,總得給點面子。”她拉過網兜,“你吃桃還是吃蘋果?”
“隨便什麼都行。”
她拿了一個桃遞給我:“男同志一般都不喜歡吃水果,還是喝酒比較斯文,沒買瓶酒嗎?”
“有汽水,你可以把它當酒喝。”我拿起一瓶汽水。
“你幫我把瓶蓋咬開。”
“不介意嗎?”
“本來沒有什麼,讓你一說反而複雜了,”楊舸開啟一包點心,“你總是客客氣氣的,讓別人也放不開。”
“是不是覺得我挺俗氣的?”我把咬開的汽水瓶遞給她。
“沒那麼嚴重,就是覺得你這個人太拘謹。”楊舸咕嘟咕嘟灌下半瓶汽水,“怎麼樣,學校贈送的那幅畫還滿意嗎?”
“謝謝你再一次給我畫像,以前還不知道我像列寧,在你眼裡,我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形象。”
“真不好意思,是學校交給的任務,要突出英雄風采。那幅畫校長挺滿意的,你要是覺得不好,就撕掉算了。”她看看我,“兩種形象?另一種是什麼?”
“落魄,潦倒,一個背運的人。”
“你是指孤城驛那幅畫?”她笑道,“在孤城驛的時候,你給人的印象是憂傷。”
“大概都差不多。”
“不一樣,憂傷是一種高貴的情感,那是你真實的一面,即使現在,還能從你眼睛裡看出憂傷。”
“這麼說,是沒救了。”
“你不要試圖改變,生性難改,太勉強了反而不自然,就這樣,給人印象挺不錯的。”
“那就這樣了,”我又咬開一瓶汽水,“來,為了憂傷。”
“為了高貴的憂傷。”楊舸舉起瓶子和我碰了一下,“受過挫折嗎?”她興沖沖望著我,彷彿“挫折”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當然是情感方面。”
“受過,”我說,“沒閒著受點挫折。”
“經歷這麼豐富!能不能講給咱們聽聽。”
“當然可以,比如說秋天的時候,樹葉慢慢變黃,落到地上,大雁往南飛,草叢裡垂死的螞蚱,都能讓人感到時間和生命的挫折,於是人變得憂傷了。”
李叔叔(5)
“原來是為了樹葉,情感太豐富了!”她把一個削好的蘋果遞給我,“是不是想家了?聽說你們山東女人多情,還都有一手好針線活兒,做荷包,納鞋底兒,男人離家,包袱裡裝滿了心思,這類東西你一定攢了不少,能不能拿出來給咱們見識見識。”
“我們山東男人小氣,那種東西一般是不會給人看的。”
“聽出來了,你是在誇獎山東男人。”她大口吃著一塊槽子糕,看樣是真餓了。“來了這麼長時間,”她用力吞下一口槽子糕,“感覺唐河怎麼樣?”
“是個好地方,風景和氣候都不錯,人也挺好的,厚道,好客,連大莊寺的韋馱都面帶微笑。”見她詫異的樣子,我又給她講了韋馱的區別。我說我就像一個雲遊僧人,每到一個新地方,拜佛的時候都要偷偷看看韋馱將軍的臉色,見了好臉色,便要住上一段時間,省去了託缽之苦。
“你這個雲遊僧人可不簡單,走到哪裡都得奉為上賓,講經傳道,能影響一大片!”
“人生在世,難免幹一點自己不情願的事。”
“開個玩笑,其實你講得挺不錯的,你經歷的戰爭很浪漫,用現在的話說,叫‘革命的浪漫主義’。”
“能不能不提這件事,”我說,“咱們談點別的吧。”
“看起來挺不耐煩的,可我還是得麻煩你。”她說,“教育系統正在搞革命傳統教育,我剛參加工作,這方面沒有經驗,想請你幫個忙,擔任我們班級的校外輔導員。”
“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
“知道你不情願,可是,人生在世,有時候難免幹一點不情願的事。”她笑了笑,“總這麼跟你說話,可能你覺得不夠嚴肅,我是代表班級裡三十五名同學向你發出邀請,希望你不要拒絕。”她拿起放在沙灘上的汽水瓶,“來,為了我們的教育事業。”
我們幾乎吃光了所有的東西,只剩下兩個蘋果,被楊舸裝進包裡,說留著回去吃。我送楊舸回家,路上她又給我講校外輔導員應該做哪些工作,彷彿我們已經成了合作伙伴。我得承認,和楊舸在一起我覺得輕鬆愉快,人似乎也變得單純了,但校外輔導員是一道陰影,它讓我想起了另一些不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