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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望書即看書,是桐廬土白。我用空話安慰他,騙他酒吃。騙得太多,不好意 思,我準備後來報謝他。但我們住在河頭上不到一個月,杭州淪陷,我們匆匆離去,終於沒 有報謝他的酒惠。現在,這老翁不知是否在世,貞謙已入中年,情況不得而知。

最後一種情境,見於杭州西湖之畔。那時我僦居在裡西湖招賢寺隔壁的小平屋裡,對門 就是孤山,所以朋友送我一副對聯,叫做“居鄰葛嶺招賢寺,門對孤山放鶴亭”。家居多 暇,則閒坐在湖邊的石凳上,欣賞湖光山色。每見一中年男子,蹲在岸上,向湖邊垂釣。他 釣的不是魚,而是蝦。釣鉤上裝一粒飯米,掛在岸石邊。一會兒拉起線來,就有很大的一隻 蝦。其人把它關在一個瓶子裡。於是再裝上飯米,掛下去釣。釣得了三四隻大蝦,他就把瓶 子藏入藤籃裡,起身走了。我問他:“何不再釣幾隻?”他笑著回答說:“下酒夠了。”我 跟他去,見他走進岳墳旁邊的一家酒店裡,揀一座頭坐下了。我就在他旁邊的桌上坐下,叫 酒保來一斤酒,一盆花生米。他也叫一斤酒,卻不叫菜,取出瓶子來,用釣絲縛住了這三四 只蝦,拿到酒保燙酒的開水裡去一浸,不久取出,蝦已經變成紅色了。他向酒保要一小碟醬 油,就用蝦下酒。我看他吃菜很省,一隻蝦要吃很久,由此可知此人是個酒徒。

此人常到我家門前的岸邊來釣蝦。我被他引起酒興,也常跟他到岳墳去吃酒。彼此相熟 了,但不問姓名。我們都獨酌無伴,就相與交談。他知道我住在這裡,問我何不釣蝦。我說 我不愛此物。他就向我勸誘,盡力宣揚蝦的滋味鮮美,營養豐富。又教我釣蝦的竅門。他 說:“蝦這東西,愛躲在湖岸石邊。你倘到湖心去釣,是永遠釣不著的。這東西愛吃飯粒和 蚯蚓,但蚯蚓齷齪,它吃了,你就吃它,等於你吃蚯蚓。所以我總用飯粒。你看,它現在死 了,還抱著飯粒呢。”他提起一隻大蝦來給我看,我果然看見那蝦還抱著半粒飯。他繼續 說:“這東西比魚好得多。魚,你釣了來,要剖,要洗,要用油鹽醬醋來燒,多少麻煩。這 蝦就便當得多:只要到開水裡一煮,就好吃了。不須花錢,而且新鮮得很。”他這釣蝦論講 得頭頭是道,我真心讚歎。

這釣蝦人常來我家門前釣蝦,我也好幾次跟他到岳墳吃酒,彼此熟識了,然而不曾透過 姓名。有一次,夏天,我帶了扇子去吃酒。他借看我的扇子,看到了我的名字,吃驚地叫 道:“啊!我有眼不識泰山!”於是敘述他曾經讀過我的隨筆和漫畫,說了許多仰慕的話。 我也請教他姓名,知道他姓朱,名字現已忘記,是在湖濱旅館門口擺刻字攤的。下午收了 攤,常到裡西湖來釣蝦吃酒。此人自得其樂,甚可讚佩。可惜不久我就離開杭州,遠遊他 方,不再遇見這釣蝦的酒徒了。寫這篇瑣記時,我久病初愈,酒戒又開。回想上述情景,酒 興頓添。正是:“昔年多病厭芳樽,今日芳樽唯恐淺。”19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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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孩子得到的啟示

晚上喝了三杯老酒,不想看書,也不想睡覺,捉一個四歲的孩子華瞻來騎在膝上,同他 尋開心。我隨口問:“你最喜歡甚麼事?”

他仰起頭一想,率然地回答:“逃難。”

我倒有點奇怪:“逃難”兩字的意義,在他不會懂得,為甚麼偏偏選擇它?倘然懂得, 更不應該喜歡了。我就設法探問他:

“你曉得逃難就是甚麼?”

“就是爸爸、媽媽、寶姊姊、軟軟……孃姨,大家坐汽車,去看大輪船。”

啊!原來他的“逃難”的觀念是這樣的!他所見的“逃難”,是“逃難”的這一面!這 真是最可喜歡的事!

一個月以前,上海還屬孫傳芳的時代,國民革命軍將到上海的訊息日緊一日,素不看報 的我,這時候也定一份《時事新報》,每天早晨看一遍。有一天,我正在看昨天的舊報,等 候今天的新報的時候,忽然上海方面槍炮聲響了,大家驚惶失色,立刻約了鄰人,扶老攜幼 地逃到附近江灣車站對面的婦孺救濟會里去躲避。其實倘然此地果真進了戰線,或到了敗 兵,婦孺救濟會也是不能救濟的。不過當時張遑失措,有人提議這辦法,大家就假定它為安 全地帶,逃了進去。那裡面地方大,有花園、假山、小川、亭臺、曲欄、長廊、花樹、白 鴿,孩子一進去,登臨盤桓,快樂得如入新天地了。忽然兵車在牆外過,上海方面的機關槍 聲、炮聲,愈響愈近,又愈密了。大家坐定之後,聽聽,想想,方才覺得這裡也不是安全地 帶,當初不過是自騙罷了。有決斷的人先出來僱汽車逃往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