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數學等更重。這是有人格作背景的原故。因為他教圖畫、音樂,而他所懂得的不僅是 圖畫、音樂;他的詩文比國文先生的更好,他的書法比習字先生的更好,他的英文比英文先 生的更好……這好比一尊佛像,有靈光,故能令人敬仰。”這話也可說是“夫子自道”。夏 先生初任舍監,後來教國文。但他也是博學多能,只除不弄音樂以外,其他詩文、繪畫(鑑 賞)、金石、書法、理學、佛典,以至外國文、科學等,他都懂得。因此能和李先生交遊, 因此能得學生的心悅誠服。
他當舍監的時候,學生們私下給他起個諢名,叫夏木瓜。但這並非惡意,卻是好心。因 為他對學生如對子女,率直開導,不用敷衍、欺矇、壓迫等手段。學生們最初覺得忠言逆 耳,看見他的頭大而圓,就給他起這個諢名。但後來大家都知道夏先生是真愛我們,這綽號 就變成了愛稱而沿用下去。凡學生有所請願,大家都說:“同夏木瓜講,這才成功。”他聽 到請願,也許暗嗚叱吒地罵你一頓;但如果你的請願合乎情理,他就當作自己的請願,而替 你設法了。
他教國文的時候,正是“五四”將近。我們做慣了“太王留別父老書”、“黃花主人致 無腸公子書”之類的文題之後,他突然叫我們做一篇“自述”。而且說:“不準講空話,要 老實寫。”有一位同學,寫他父親客死他鄉,他“星夜匍伏奔喪”。夏先生苦笑著問他: “你那天晚上真個是在地上爬去的?”引得大家發笑,那位同學臉孔緋紅。又有一位同學發 牢騷,贊隱遁,說要“樂琴書以消憂,撫孤松而盤桓”。夏先生厲聲問他:“你為什麼來考 師範學校?”弄得那人無言可對。這樣的教法,最初被頑固守舊的青年所反對。他們以為文 章不用古典,不發牢騷,就不高雅。竟有人說:“他自己不會做古文(其實做得很好),所 以不許學生做。”但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多數學生,對夏先生這種從來未有的、大膽的 革命主張,覺得驚奇與折服,好似長夢猛醒,恍悟今是昨非。這正是五四運動的初步。
李先生做教師,以身作則,不多講話,使學生衷心感動,自然誠服。譬如上課,他一定 先到教室,黑板上應寫的,都先寫好(用另一黑板遮住,用到的時候推開來)。然後端坐在 講臺上等學生到齊。譬如學生還琴時彈錯了,他舉目對你一看,但說:“下次再還。”有時 他沒有說,學生吃了他一眼,自己請求下次再還了。他話很少,說時總是和顏悅色的。但學 生非常怕他,敬愛他。夏先生則不然,毫無矜持,有話直說。學生便嘻皮笑臉,同他親近。 偶然走過校庭,看見年紀小的學生弄狗,他也要管:“為啥同狗為難!”放假日子,學生出 門,夏先生看見了便喊:“早些回來,勿可吃酒啊!”學生笑著連說:“不吃,不吃!”趕 快走路。走得遠了,夏先生還要大喊:“銅鈿少用些!”學生一方面笑他,一方面實在感激 他,敬愛他。
夏先生與李先生對學生的態度,完全不同。而學生對他們的敬愛,則完全相同。這兩位 導師,如同父母一樣。李先生的是“爸爸的教育”,夏先生的是“媽媽的教育”。夏先生後 來翻譯的“愛的教育”,風行國內,深入人心,甚至被取作國文教材。這不是偶然的事。
我師範畢業後,就赴日本。從日本回來就同夏先生共事,當教師,當編輯。我遭母喪後 辭職閒居,直至逃難。但其間與書店關係仍多,常到上海與夏先生相晤。故自我離開夏先生 的絳帳,直到抗戰前數日的訣別,二十年間,常與夏先生接近,不斷地受他的教誨。其時李 先生已經做了和尚,芒鞋破缽,雲遊四方,和夏先生彷彿是兩個世界的人。但在我覺得仍是 以前的兩位導師,不過所導的範圍由學校擴大為人世罷了。
李先生不是“走投無路,遁入空門”的,是為了人生根本問題而做和尚的。他是真正做 和尚,他是痛感於眾生疾苦而“行大丈夫事”的。夏先生雖然沒有做和尚,但也是完全理解 李先生的胸懷的;他是贊善李先生的行大丈夫事的。只因種種塵緣的牽阻,使夏先生沒有勇 氣行大丈夫事。夏先生一生的憂愁苦悶,由此發生。
凡熟識夏先生的人,沒有一個不曉得夏先生是個多憂善愁的人。他看見世間的一切不 快、不安、不真、不善、不美的狀態,都要皺眉、嘆氣。他不但憂自家,又憂友、憂校、憂 店、憂國、憂世。朋友中有人生病了,夏先生就皺著眉頭替他擔憂;有人失業了,夏先生又 皺著眉頭替他著急;有人吵架了,有人吃醉了,甚至朋友的太太要生產了,小孩子跌跤 了……夏先生都要皺著眉頭替他們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