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翼。漢人,並沒有不把大清看作自己的王朝。
那麼,這一次,怎麼就沒人做曾國藩呢?
袁世凱不做曾國藩,自有他個人的原因──做“中華民國”的大總統,當然比做“大清帝國”的什麼名臣更有吸引力。其他人不做曾國藩,則另有緣故,同情革命即是其中之一。武昌首義之後,朝廷曾有意調新軍第二十鎮南下征剿,該鎮的統制(師長)張紹曾卻召集會議說:“湖北之變,為剷除專制,實現共和,以此倡議號召天下,凡屬同胞,都會支援。”如果貿然前往鎮壓,必定是“勝則自殘同類,敗則死無指名”。結果是,這位清軍將領不但不去打革命黨,反倒於10月29日在灤州發動兵諫,提出十二條政綱,逼清廷讓步。當時的民心,由此可見一斑。
這可真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儘管武昌首義的1911年和金田起義的1851年都是辛亥年,但兩個“辛亥”並不可“同日而語”。此辛亥不是彼辛亥,孫中山也不是洪秀全。孫中山和辛亥革命代表的,是能夠給中國人民以希望的共和理想,洪秀全則不然。因此,如果讓那些憂國憂民的有識之士進行選擇,結論是不言而喻的:在大清帝國與太平天國之間,他們寧願選擇前者;在大清帝國與中華民國之間,他們卻可能選擇後者。
實際上大清的民心之失正在於此,即不失在政治而失在制度。共和思想的傳播,使國人第一次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另一種制度,我們也還可以有另一種選擇。這就是共和,就是憲政,就是民主。正是民主、憲政與共和,使英國和日本那樣的“蕞爾島夷”戰勝了我“天朝大國”。因此,要想“富國強種”,就非得“剷除專制,實現共和”不可。大清王朝既然與專制制度聯絡在一起,那麼,其亡也不足惜。如果大清有自知之明,能反躬自省,迅速改制,實施變革,倒也罷了,偏偏它又反應遲鈍,一味拖延,出爾反爾,毫無誠意,屢屢失信於民。那麼,請問還有誰願意來救助這個“扶不起來的劉阿斗”呢?
毫無疑問,對於共和的上述理解,現在看來已嫌膚淺。但在當時,卻足以顛覆國人頭腦中固有的皇權思想與帝制觀念。在二十世紀初的那些年份裡,不少人都有幡然省悟的感覺。他們覺得自己已經看透了一切──既看透了大清,也看透了專制。結論是:作為一個專制政權,大清絕不會自動放棄它的絕對權力。唯一的選擇是革命。
顯然,無共和思想,則無武昌首義;無武昌首義,則無大清之亡。如此說來,大清之亡,豈非亡在制度?
事實上清之亡也不同於秦之亡。秦之亡是王朝之亡,清卻不是。作為一個王朝,它並沒有到氣數已盡的程度。民生狀態既不至於“官逼民反”,實際執政的慈禧太后也非“亡國之君”。秦之亡因於暴政,清也不是。當然,作為專制王朝,大清自然不乏暴戾之處(如文字獄),但未必暴於諸朝(如腰斬之刑即為清人所廢,光緒三十一年又廢凌遲)。在帝國制度的框架內,清人已經算是做得不錯了。然而秦亡以後,它開創的制度並沒有隨之消亡,反倒延續了兩千多年,以至於“百代都行秦政治”,清卻把這個制度一併帶入墳墓。所以,清與秦,也不可同日而語。秦,雖死猶存,它亡得悲壯;清,迴天無力,它亡得窩囊。
也許,只有殷之亡和周之亡可以與它相提並論。殷之亡是文化之亡,即人文文化戰勝了巫鬼文化;周之亡是制度之亡,即帝國制度替代了邦國制度;清之亡,則兼二者而有之,既是文化之亡,也是制度之亡。
問題是,帝國制度為什麼會亡?
從某種意義上說,帝國是自己把自己殺死的。實際上帝國制度自其創立之日起,就為自己留下了隱患,種下了胎毒,埋下了禍根。只不過因為有王朝更替這樣一種自我修復功能,也因為一直缺乏徹底變革的外部環境,才延綿了兩千多年。但到了辛亥革命前夜,大清王朝已內外交困,諸多弊端已積重難返。面對新的文化與制度,它既無招架之功,更無還手之力,還沒有自救之路。於是武昌首義第一槍,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是,帝國制度果真就一無是處嗎?如果當真一無是處,它為什麼會被創造出來,會被我們民族認可,會延續那麼長的時間,而且如無西學東漸,還不會壽終正寢?制度當然是重要的,但制度並不決定一切,因為它還要為其他因素所決定。一種制度得以誕生並表現出效能,必有諸多方面的原因;而一種新的制度要代替舊的制度並獲得成功,也需要經濟、社會、文化、歷史許多方面的前提和條件。帝國制度被廢除後,我們民族並沒有立即走向共和,而是走過了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