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基礎上“插增”了徵田虎徵王慶的故事二十回,從而湊齊了宋江集團招安後徵遼、徵田虎、徵王慶、徵方臘的“徵四寇”的四大武功。一般認為所插增的二十回藝術平庸,時序乖謬,專家多予鄙夷。但普通民眾往往貪多求全,有百二十回的版本絕不買百回版。多看幾段故事多過幾天癮,雖然跟書的其他部分比確實平庸,但誰能要求一部書處處精彩?恰像誰能要求一張歌碟裡每首都是妙曲。買了一臺彩電另外贈送一臺黑白的有啥不好?再說,徵四寇部分的平庸,不也正說明了英雄一旦被招安,就喪失了精彩的生活嗎?“文革”中“評《水滸》”運動期間,中國全民再一次普及了《水滸傳》,那時大多數民眾讀的就是百二十回本,封面印的是《水滸全傳》。特別是對於那時候尚在讀小學的孔慶東之流而言,實在不覺得徵田虎王慶的部分有多麼平庸惡劣,比起那些動不動兩陣對圓亂打一氣,“陣前苦鬥貔貅將、兩側呆看草木兵”的胡編亂造的戰爭文學來,覺得還是寫得很高明的。
至於七十回本,乃是金聖嘆的傑作。金聖嘆老師才高運蹇,乃古往今來第一鬼才。他看出《水滸》精華俱在前七十回,故而攔腰一斬,以求完璧。但他標舉的旗幟是反對招安,假託莫須有的“古本”,其實書中多處做了竄改。當然,金聖嘆的竄改往往對原文有點鐵成金之效。我們一般情況下反對擅自改動原文,但事實上,誰知道我們今天所讀的“原文”經過了多少番改動,就連《詩經》,我都懷疑俺家老祖宗未必不暗暗混了幾首自己的情詩進去。只要改動得好,人民就歡迎。而且改動其實也是一種創造。所以,我倒是建議喜歡《水滸傳》者,可以先讀百二十回本,再讀百回本,再讀七十回本,一定大有收穫。特別是,讀七十回本伴隨著金聖嘆的評點,讀百回本伴隨著李卓吾的評點,等於在跟最好的《水滸》專家同讀水滸,免費僱一院士級的梁山泊導遊,其樂何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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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水滸傳》序言(2)
第三,史實問題。
“傳”是一種歷史文體,名曰“傳”者,當有所本。《水滸傳》被金聖嘆等贊為可與《戰國策》、《史記》同不朽的宇宙傑作,其史實究竟如何,歷來為學者興趣關注點。
《宋史》之侯蒙傳、張叔夜傳等載有宋江三十六人作亂事,但規模顯然不大,很快被張叔夜平定。其實整個北宋時期,都沒有規模太大的農民起義,不論王小波李順還是方臘,前跟唐朝的黃巢比,後跟元朝的朱元璋比,都是小巫見大巫。所以《水滸傳》只是借了宋江等人現成名字,踵事增華,誇大其威,擴充套件其勢。而梁山泊“八百里”的規模和浩大的水軍、激烈的水戰,則不免令人想到南宋的洞庭湖一帶的鐘相楊么起義,甚至想到朱元璋的洞庭湖大戰。而《水滸傳》中的地理錯誤也明顯比《三國演義》要多,山東山西都搞不清。其實在山東的梁山地區根本沒有發生過宋江起義,也沒有另外的大規模起義,只有一些小規模的盜賊(參見《宋史》之蒲宗孟傳、許幾傳、任諒傳)。不過,梁山卻因《水滸》一書名聲大震。而歷史上三十六人橫行的“河朔”、“京東”卻跟宋江漸漸斷了關係。可見,《水滸傳》是有一定的史實根據,但在演化過程中,超越了歷史之真實,做強做大了文學之真實。前人謂《三國演義》是“七虛三實”,我看《水滸傳》連“九虛一實”也達不到。因此,雖然名曰“傳”,但早已擺脫了“史”。敘事者自由地塑造人物,表達情感,不存在《三國演義》裡“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的弊端,在塑造人物方面達到了空前的境界,謂之“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恰如其分也。所以,讀者不要再去山東梁山尋覓歷史上的武松林沖魯智深,而應在心裡銘記他們的形象。史實問題,交給學者們去爬梳清理可也。無論文學還是歷史,誰也不能保證其純粹的真實性。藝術作品只要忠實於人民的利益,就會是永恆的。
第四,主旨問題。
《水滸傳》的創作意圖究竟是什麼?文字所呈現出來的“中心思想”究竟是什麼?數百年來,莫衷一是。或曰憤元朝之暴虐,或曰嘆當道之昏庸;或曰農民起義的雄偉畫卷,或曰民主政治的先覺預言;或曰誨淫誨盜,或曰利國利民。恨之者咒罵施耐庵羅貫中“子孫三世皆啞”(見田汝成《西湖遊覽志餘》及鐵珊《增訂太上感應篇圖說》),謂“一部《水滸》,教壞天下強有力而思不逞之民”(胡林翼《胡文忠公遺集》卷七十一)。愛之者將施羅二人比諸屈原、莊子、司馬遷、杜甫、盧梭、西鄉隆盛、達爾文(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