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治現行反革命條例。”看守員回答他。
“我沒構成犯罪。”
“這,我說不清,我只管看守,道理找他們講。”
他沉默了。
年邁的母親幾百裡來看他,鐵柵內,兒子拳拳的心,鐵柵外,母親眷眷的心。僅有一牆之隔,卻沒有開口的權力。
淚,盡情地流吧,不會構成犯罪,流向人間,沖洗人間的罪惡,流向心田,激起憤怒的感情浪潮。讓翻滾的心潮平息吧!可一種杞人憂天的心不能使他冷靜的思考……
審判席上,審判員咄咄逼人的審訊,他置之冷冷一笑。
“交待你的反革命同夥。”
“我個人的看法,哪來的同夥?”
“交待你的反革命動機。”
“動機?想使祖國真正富強、人民得以溫飽。”
“住嘴!”
“是你們讓我講的。”
“你反黨反社會主義,想復辟你失去的天堂。”
“既然你們會分析,何以問我,判決吧,我不能坐著吃閒飯,是黨培育了我,我向黨說了真話,我現在具有大學三年級水平,我可以為黨工作。”
“真是反動之極,頑固堅持反革命立場。”
是的,一個還未失去良心的人,要他將假的說成真的,實是難也,可是,在那整個民族精神異常的歲月裡,要人不隨俗為變,恐怕於己有些危險了。然而事情正好發生在那樣一個年代裡。
時值人多,熱氣高,幹勁大的火紅年代,主宰民族沉浮的上神似喝醉了美酒飄飄然在空中蹣跚。民族的精神在歡騰的火焰中沸騰,彈指間就要實現的共產主義已不是遙遙無期,而是指日可待,這驚人的步履使地球的運轉速度猛烈的加快,致使人們在飛速的旋轉中頭暈目眩。
他,一個民族“自信心”的逆子從畝上千斤的產量中,看到了與客觀不協調的音符,“鶯歌燕舞、歌舞昇平”的宣傳,使他輾轉反側,感到不安,他又從一個個偉大的創舉中看到了飢餓人的憤怒。他想到了古人“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居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高尚情懷,他決定鋌而走險了。
在那一天等於二十年的歲月裡,他沒有遵奉“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傳統說教,而仿學了明末東林黨人。“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他遵照毛澤東同志的教導,邁出了校門,做了深入的社會調查,災難便從這裡開始。
他以神奇的目光,要從共產主義即將變為現實的宏偉前景中尋覓著閃光的鏡頭。
他看到了一切,報紙上千斤萬斤的宣傳和現實大相徑庭,他看到了一平而調,共產風帶來的後果,他看到了大鍊鋼鐵的人海戰術,使他尤為不安,調動成千上萬的民工去山上搬石頭,人馬哄哄,能煉多少鋼?先不是人浮於事,勞民而傷財,身強力壯的人去山上搬石鍊鐵,村裡剩下老弱病殘的人,豐產而不能豐收,莊稼舍了遍地,無人收倉,大面積的紅芋蘿蔔不收,牲口一犁又種上了麥子,這千古奇聞的咄咄怪事,他感到痛心。
為解放生產力而創辦的大夥食堂,家家戶戶的鍋勺交公去鍊鐵,男女老幼浩浩蕩蕩去大夥食堂共餐,一碗稀湯下肚又千軍萬馬去幹活,更使他不能理解,初級社、高階社、人民公社這瞬息萬變的生產方式,超英美、學蘇聯,一天等於二十年的驚人步伐,使他如墜煙海。
夜間,人們睡在地頭高喊“大幹苦幹拼命幹,黑天白夜連軸轉”的口號。幹活時,幹部一走有人就說:“我們躍進了兩天兩夜了,再躍進一會睡覺吧。”他們把“躍進”理解為熬夜。
幾個村的農民成群結隊地在一塊地裡翻地,誰在頭裡就是模範,於是只翻半尺寬的則遙遙領先當模範,有怕塗花臉和遊斗的則隔一鍁翻一鍁拼命的趕,在後邊的要翻丈把寬,則要被批判。
村幹部向上級報產量,張三說五百斤,李四則說一千斤,誰後報誰是先進,先報的則是右傾,瞞產,要插黑旗。更有甚者,有人為了應付參觀,競把十幾畝的莊稼收割後撒在一畝地裡,於是便獲得一番恭維和讚揚。畝產幾千斤的村,國家僅徵購百餘斤,剩下的該夠群眾用了吧,其實畝產只有幾十斤,百十斤,就是這樣,飢餓便隨著特有的生產方式和浮誇風而產生了。沒文化的農民則把社會主義理解為“受毀”主義,於是便產生了一些歌謠:“受毀主義好,受毀主義好,受毀主義人民吃不飽”。“說的好,講的妙,理論一套又一套,就是一件(吃飽飯)辦不到”。“社員見社員,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