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走出來,回到顧府。
手裡握著那張兌票像有千斤的重量,叫她喘不過氣來。她皺著眉頭往前走,經過賬房時,連生正蹙眉專注地看著這幾個月來店鋪的收支,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來,秀麗的眉毛微微一抬,剛想開口說話,卻見寶齡彷彿毫無意識地停頓下來,攤開手心,盯著手心裡不知什麼東西,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連生一直注視著她,此刻站起來,走到門口:“看什麼?”
寶齡一驚,抬起頭,下意識地將那紙條往手心裡一藏,卻聽身後又傳來腳步聲。
阮氏緩緩地朝賬房走來,目光在寶齡與連生之間掃了一圈,隨即露出柔和的笑意:“寶齡,你怎麼在這裡?”
寶齡回過神,隨口道:“正好路過,想來看看連生在忙什麼。”
阮氏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捉摸不透的神情,才微微一笑:“這裡不是姑娘家來的地方,你若悶得慌,便叫招娣陪你到處走走,或者,我讓賈媽媽教你做些女紅。”
寶齡心裡擱著另外一樁事,只是笑笑,點點頭,道:“娘怎麼也來了?”
“你爹走後,我沒有一日不擔心鋪子的事,雖說有素臣與連生看著,但我心裡總是不踏實。”阮氏眉宇間浮上一絲擔憂,“所以,便來瞧瞧。”
寶齡應了聲,轉頭看連生,無意地,看到連生正注視著阮氏,深黑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叫人看不懂的神情。再看,卻又了無痕跡,連生波瀾不驚地將桌上那幾疊厚厚的賬簿交到阮氏手中,聲音平平:“這是八月、九月、十月的賬目,請乾孃過目。”
“不錯,這幾月雖不如老爺在世時,也算平穩了……”阮氏微微頷首,目光落在那些賬目上,半響,忽地道:“只是,這一千兩的額外支出是怎麼回事?”
連生不急不躁地道:“這一千兩是這幾個月請各地商行的老闆、幾家鋪子的掌櫃聚會、打通關係的支出,那日干娘吃過藥睡了,祥福叔不敢驚擾,所以預支了給我,我正準備拿給乾孃過目。”
“也是,如今鋪子裡換了人,也該走個形式。”阮氏望著連生,良久,才笑道:“還多虧了你在外頭應酬著,那些老顧客雖是穩住了,但到底對咱們的信任不如老爺在世時,素臣對這一行又不太熟悉,倒還是你,從前老爺在時,變跟著老爺見過不少世面。你也知道,素臣那孩子想來不喜拋頭露面,那些事,他是做不來的。既然如此,不如這樣吧——”
阮氏頓了頓,才道:“日後,你便將這些算賬、管賬的活兒交給素臣,他雖不喜應酬,但好在從小飽讀詩書,那些個事算賬的事做起來還是綽綽有餘,至於外頭,還需要你多與那些商戶走動走動,擴充套件些人脈,咱們總不能老依賴那些老客人,也要多招些新的生意才是。”
阮氏的意思很明顯,阮素臣管內、連生管外。相當於一個是行政出納兼會計,一個是客戶經理。
只是這樣依賴,便等於是要連生將他手上的權利交出去……寶齡眉頭微微一蹙,心中升起一絲古怪的感覺,只是那感覺模模糊糊,並不清晰,當她望向連生,卻見連生只頓了一頓,便道:“也好。”
他將那些賬簿放於桌上,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等夜裡我與祥福叔對過賬,整理清楚,便交給四公子保管。”
“嗯——”阮氏眼底終是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我寫張銀票給你,你叫人去匯通錢莊取一千兩,將那空缺填了吧。”
連生取來一張紙,阮氏撩起衣袖,蘸上墨汁,在紙上飛快地寫下數目。之後,彷彿是出於某種習慣,她只畫了一筆,手卻忽地頓住,抬頭道:“先擱著吧,等我吃過飯去老爺屋裡取了印章,再過來。”
一千兩,又是一千兩。
此刻聽到這個數目,寶齡還是忍不住眼皮跳了跳,隨即,目光不經意地落在那張紙上,彷彿是一種下意識地反應,她的手指忽地僵硬地攥緊,手心裡的那張紙條如同被浸溼了一般,皺成一團,一瞬間,她臉頰上的顏色褪得一乾二淨。
“我該回去吃藥了,這幾日下人燉的那些祛溼湯,寶齡你莫忘了喝,對身子有好處。”
“寶齡!”
“寶齡……”
寶齡驀地抬起頭,看著阮氏。
那一剎那,阮氏一顆心陡然間一跳,不由得眯起眼:“你沒聽見娘說話麼?在想什麼?”
寶齡的目光落在阮氏臉上,卻只一會會兒,唇邊露出一絲笑容,那抹笑容在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下,有種恍惚的透明,單薄得不太真實:“自然聽到了。娘,你身子剛好,回屋歇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