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著的長期高強度的腦力勞動,已經對他的身體造成危害。他的舌頭糜爛了,聽力大大減退,有時處於半聾狀態。一次波伏瓦去他那裡,足足按了5分鐘的門鈴沒有人答應。她想他是不是出去了,就坐在樓梯口等他或薩特母親芒西夫人回來。坐了一會兒,突然,一個念頭閃現出來:“會不會是他突發心臟病倒在房裡了!”她越想越可怕,趕緊橇門扭鎖,闖進他的房間:嗨,他正好好地坐在書桌旁寫東西呢!原來他什麼都沒有聽見──波伏瓦虛驚了一場。
《辯證理性批判》是一部奇書。它大氣磅礴,行文如長河巨流,一瀉千里;時有突發異想和神來之筆;放得開也收得攏,在錯綜複雜的分析之中顯得遊刃有餘。但它在文字上不夠簡練,有許多長句子長段落,篇幅也過長,讓一般讀者難以讀下去,這也許跟他當時那種近乎瘋狂的寫作狀態有關,但這不是根本問題之所在;正如薩特自己在幾年後所說,即使他當時能夠寫得更好一些,也不會與現在的書相距太遠。他解釋了為什麼許多句子很長並加了許多引號、括號,這是因為每句話都表現了一個辯證運動的總體。
如果說《存在與虛無》還可以與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類比,那麼《辯證理性批判》在哲學史上無法找到可比的作品,這就是薩特的獨創性。這是哲學,但幾乎不含一絲一毫的形而上學氣息;這是人學,但同那種以考據為主的人類學毫無共同之處;它不是歷史專著,但處處充滿了歷史意識,積澱了幾千年人類歷史的深層經驗。薩特沒寫這部書前,沒人能寫出這樣一部書;他寫出這部書後,人們又覺得早就應該有這麼一部書了。
《辯證理性批判》有一個基本概念是“匱乏”;關於匱乏的思想是薩特人學理論的基石。在薩特看來,人類社會一直處於匱乏之中。“整個人類的發展,至少到目前為止,都是在同匱乏作艱苦的鬥爭。”“實際情況是,經過幾千年歷史,世界四分之三的人口仍然是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況。因此,儘管匱乏具有偶然性,它是一種十分基本的人類關係,對於自然和人來說都是這樣。”(《辯證理性批判》英文字,第123、123…124頁) 在當代,人類社會的特徵仍然是匱乏。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把匱乏理解為人類歷史的根本關係。
初看起來,薩特所說的匱乏(scarcity)是一個簡單的概念。匱乏就是人所擁有或能夠生產的物質生活資料不能滿足其需要。但這裡須作兩點界定。首先,就原初意義講,這裡所指的需要,是人能生存下去的那些最基本的需要,如為了不餓死,必須攝入食物和水分;為了不凍死,必須穿戴保暖衣物;為了不被其它動物侵害,必須居住保證安全的房屋,等等。總之,這裡所說的需要,是人為了避免作為一個有機體和生命遭到滅亡而必須滿足的那些需要,而不是泛指一切。那麼,匱乏也就是滿足這些基本需要的那些物資的缺乏。其次,匱乏是對作為一個總體的人類社會而言,就是說,全社會擁有或可能生產的物資不能滿足整個社會成員的需要,而不是指個別的或部分的現象。
薩特這一思想顯然與通常的觀點相悖。通行的看法是:人類在原始時期,由於生產力低下,存在著食物等生存必需品的匱乏;而人類跨出原始狀態的第一步,就是以匱乏的消除為前提的:由於生產力提高,社會有了多餘產品,於是有了私有財產,原始社會解體,人類開始進入文明時代。就是說,薩特所說的那種匱乏,在人類擺脫原始狀態後就不存在了。
由於生產方式的轉變,出現社會分工,在此基礎上造成階級對抗和階級鬥爭,這是一種通常的看法。但是,生產方式的轉變為什麼必定不可避免地變成對抗?勞動的社會分工是一種積極的差別,為什麼應該轉變成階級鬥爭,即轉變成消極的差別?通常看法認為是由於原始匱乏的消除,由於多餘產品而導致私有財產的出現。薩特的看法正好相反:這一問題唯一可能的回答是,由於匱乏,社會必然選擇它的死亡者和營養不良者。
第二部 介入(1939…1970)知命之年(1957…1965):辯證理性批判(2)
薩特論證說,如果在一個社會里,勞動產品的數量高於(哪怕是略高於)社會的真正需要,這時由一個不從事勞動的群體來管理社會,在其成員較少的情況下,分享多餘產品,並不必然導致群體(階級)之間的對立和鬥爭,而且這種狀況也沒有必要改變。只有假定是另一種情況,即社會產品的數量總是少於(哪怕是略少於)社會成員的需求,那個非生產性的管理群體才是肯定多餘的,非必需的。因為它的存在本身就對他人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