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就被用去否定自己是一個人,使自己成為施刑者的同謀,並由此把自己拋向恥辱的深淵。施刑者明白這一點;他等待著對方挺不住而開口,不僅因為可以得到他欲求的情報,還在於這將再次向他證明,他的拷打是對的,而那個人是一個只配用鞭子教訓的畜生。因此,他竭力去摧毀他的同類的人性。作為後果,他也摧毀了自己的人性。
大多數抵抗者雖然也遭到殘酷拷打,被火燒熱烙,被弄瞎雙眼,被殘體斷肢,他們並沒有開口招供。他們打破了惡的迴圈,重新肯定了人性──為了他們,為了我們,也為了拷打他們的人。他們這樣做時既無見證,也無幫助,更無希望,往往連信仰也不復存在。對他們來說,這不是一個相信人的問題,而是要做一個人。於是他們保持沉默,而人就誕生於他們的沉默之中。在他們對抗施刑者的沉默中,這活火保持著自身。包圍著他們的,什麼都沒有,除了這漫長的極地之夜,沒有人性,毫無意識;他們甚至看不見它,只是由於感受到這透骨的寒冷才猜到黑夜的存在。
薩特最後說:
我們知道,在一天中的每一時刻,在巴黎的各個角落,人被一百次地毀滅和再生。我們被這些拷打所困擾,沒有一個星期我們不自問:“假如我被拷打,我會怎樣呢?”這個問題單獨地把我們帶到自身和人類的邊緣。我們搖擺在人類否定自身的非人地帶和人類從中洶湧而出、創造自身的不毛沙漠地帶之間。5年時間。我們活得恍惚失神,由於我們沒有把自己的作家職業看得很輕鬆,這種恍惚失神狀態仍然影響著我們的寫作。我們著手創造一種極限境況文學。
薩特的戲劇《死無葬身之地》就是這種極限境況文學的典型。在這個劇的演出過程中,觀眾們受到很大刺激。特別是第二幕拷打的情景。男主角的尖叫聲使他們難以忍受,有的女士幾乎暈了過去。善與惡、人與非人、道德與暴力、施刑與受刑、敵人與愛人、肉體與精神、……在思考拷打和酷刑產生的問題上,恐怕沒有比《死無葬身之地》更深入和震撼人心的了。
薩特另一出產生更大轟動的戲劇是一個7幕劇《骯髒的手》。劇中的主角雨果是一個出身於資產階級的年輕共產黨員,他為了徹底背叛自己的階級,願意擔當刺客的角色,但他時時處於道德的焦慮之中,總想在任何情況下保持自己理想的純潔性。同他形成對照的是共產黨的一個領導人賀德雷,他為了達到目的可以採用任何手段。這個劇本發表在《現代》雜誌上。1948年4月2日,《骯髒的手》首演並獲得巨大成功。首演時薩特有事不在場,演出結束後人們紛紛來到波伏瓦和博斯特所在的包廂,同他們握手,向他們表達對薩特的祝賀。他們說:“真出色,真是演絕了!”觀眾的反應十分熱烈。
評論界的反應使薩特感到意外。共產黨評論家對《骯髒的手》進行了猛烈的抨擊,認定這是一個反共的戲劇。他們說:“薩特為了幾張鈔票,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而把最後一點尊嚴和正直都出賣了!”資產階級評論家看到共產黨反對,他們就拼命喝彩,說這個劇反映了共產黨內部殘酷鬥爭的真相。一個美國人未經薩特同意,擅自改編這個劇,給它加上反蘇的色彩,起名為《紅手套》在紐約上演。薩特對此提出嚴重抗議。
薩特的意圖不是要寫一出政治劇,而是想揭示在歷史轉變時期,道德與政治、理想與現實、目的與手段、純潔與骯髒、個人與集團之間的錯綜複雜、超越與被超越的關係。《骯髒的手》實際上是一出悲劇。劇中人物都是悲劇人物,尤其是雨果,他類似於莎士比亞戲劇中哈姆雷特這樣的角色。他的悲劇既是命運悲劇也是性格悲劇。在《骯髒的手》演出前,薩特接受記者採訪,說明了自己的想法。他說,賀德雷代表了革命現實主義,而雨果代表革命理想主義,這兩者孰是孰非,他不表態。“一個好的劇本應該提出問題而不是解決問題。”
如果說他有所偏愛的話,與觀眾的傾向相反,他比較喜歡賀德雷。在確定劇名時,他曾在《激|情之罪》和《骯髒的手》之間猶豫了很長時間,最後選擇了後者。前者是因為劇中涉及到男女之愛,本來年輕人雨果已經被領導人賀德雷說服,不再想殺他,但看到賀德雷因激|情同雨果妻子捷西卡親吻,就向他開了槍。而後者指的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政治鬥爭中不弄髒自己的手。顯然,後一個劇名要深刻得多,更貼切地表明瞭他的基本思想。
16年後薩特說,他不是在雨果身上,而是在賀德雷身上體現了自己。如果他是一個革命者,他寧可成為賀德雷那樣的人。至於雨果,他在塑造這個人物時考慮了他以前的學生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