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就用“通知”。遇到甘子明用“通知”的時候,向文成就知道事情的非同一般。這時他們的關係也就超過了同鄉和朋友的概念,也便不再是討論雞兔同籠和集大成的時候了。這會兒向文成站在葦坑邊又聽見甘子明對他說“通知”,猜測著說:“我知道你這是剛從東邊回來,好幾天不見你了,就知道你去了東邊。看不見你,我就像個沒事人似的,光看山牧仁教孩子們背片兒。其實看山牧仁教學生背片兒是閒事,閒事的後頭埋藏的才是正事哩。”
甘子明說:“什麼事也瞞不住你。這幾天我不在家,就是去了東邊。東邊開了一個會,成立了冀中分割槽,從現在起,咱這裡屬冀中,咱們總算有了歸屬。有了歸屬,你我的心裡就踏實多了。要抗日,沒有歸屬不行,就會陷於盲目。現在抗日軍頭不少,盲目的也不在少數。這次去東邊開會,我不是正式代表,是個列席。今天晚上你要在家迎接一個人,這個人才是正式代表。這個人還得住在你家。”
向文成說:“這就是你通知我的事?”
甘子明說:“對。你回家等著吧。我還得問你一件事,山牧仁的主日學校呢,還能辦下去?”
向文成說:“已經正式停辦了,山牧師今天來笨花就是向學生告別的。”
甘子明若有所思地說:“基督教總是把他的信徒比作可憐人,我看可憐人也包括了山牧仁自己。沒想到日本人來中國,連瑞典人傳教也受了影響。主日學校停辦,倒給咱騰出了大西屋。”
向文成說:“莫非大西屋又有了新用處?”
甘子明說:“估計會有新用處。還是等晚上吧,到晚上我們就知道了。”
是一個月亮先升起的黃昏。事變後,笨花人不再注意這麼好的月亮,這麼好的黃昏了。黃昏裡,向家巷少了那個賣煤油的,笨花人不再用煤油點燈,向桂代賣的植物油燈果然代替了煤油燈。點燈人掐著指頭算,一年裡他們省下了不少油錢。省一毛是一毛,省一分是一分。於是賣煤油的可著嗓子喊,打油人還是寥寥無幾。連向家這樣的點燈戶也換成了植物油燈,花籽油,他們有的是。後來,賣煤油的不來了。黃昏裡那個賣酥糖燒餅的老頭也不來了,笨花不再有人買燒餅吃,先前買燒餅吃的人不願再“露富”,生怕引起日本人的注意,雖然,日本人的活動目前還僅限於城裡。日本人作出一副和當地人相安無事的樣子,人們也怕。亂世年頭,人一露富就會惹事。日本人不找你,土匪們也會找你。那個賣酥魚的是外縣人,外縣人更不敢再越過縣界到鄰縣去冒險。有訊息說,日本人就專抓這種遊商,抓住了就說他們是八路奸細。向家巷的黃昏裡只剩下了一個雞蛋換蔥的,他把蔥車放在向家巷,半天也喊不出一個換蔥的——笨花的雞蛋也少了。有訊息說日本人進村先殺雞,笨花人就覺著,把雞讓給日本人,就不如自己先吃了。向家也殺了幾隻雞,取燈對同艾說:“娘,咱也殺幾隻雞呀,省得便宜了日本人。”同艾說:“殺,叫有備捉雞,捉住哪隻是哪隻。”向文成聽見取燈和同艾說殺雞的事,就說:“殺雞也可以,實際這只是個姿態,解決不了救國的根本。”同艾說:“那也得殺。”向家燉了一鍋雞。吃時,向文成說:“這像是一種儀式,是為了表達向家抗日救國的決心。”取燈說:“也是一種自我宣洩吧,人有時就得宣洩一下。”
向家吃雞,影響了半個村子。人們都說,連向文成都殺了雞,日本人真要進村了吧。
笨花的黃昏是變了樣了。
然而,向文成對這變了樣的黃昏還另有自己的發現。有一次向文成問甘子明,如今的黃昏和先前的黃昏一樣不一樣。甘子明說:“還用問,可大不一樣了。”向文成說:“其原因在哪兒?”甘子明說:“這還用討論,少了幾個買賣人,笨花的黃昏就蕭條。”向文成說:“還有哪?”甘子明說:“還有就得靠向文成來遞說我了。”向文成說:“你注意到一件事沒有,走動兒呢,走動兒不走了。笨花的黃昏不能沒有走動兒。沒了走動兒,黃昏才不像黃昏了。”甘子明說:“你注意到的事,大半都是別人注意不到的。”
其實,並不只向文成一個人注意到走動兒不在黃昏中由東向西地走動了,甘子明也最知道走動兒“消失”的原因。剛才他是故意裝糊塗。走動兒在黃昏中的消失,才像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事變前,也才像是一個時代的開始。
在寂寥的黃昏中,只有絲瓜架上的蟈蟈在叫,樹上的幾隻知了也和著。這天黃昏,向家正在蟈蟈和知了的鳴叫聲中吃晚飯,有人敲向家的門。秀芝放下碗去開門,通常開門的都是秀芝。秀芝開了門,看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