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邨的父親拉住陌生女人卻已經是自己妻子的手,懷著悲涼的心情打量他“家”的坐落。
他在上海灘的茶館裡跑堂,跟著“說書的先生”學了點“風水”。
他舉目望去,腳下這片荒地雖然崎嶇不平,坑坑窪窪,卻足有三十多畝,地勢由南向北高聳;最北面三座土崗連在一起,儼然組成個“山”字。土崗上長滿高大的野生蘚萪和歪杆樹;靠“山”字型的土崗東面,樹林密集,看上去是塊亂墳崗;荒地的西邊,連通揚子江——長江的河由北向南偏西的方向彎彎繞繞而去,河雖不大,卻有著迷一樣的名字:“鳳凰河”;他的背後,西村的村東南有個豁口,通向村外的大道;正南面是一片開闊的莊稼地。他想,這正是一塊聚寶盆一類的風水寶地啊!難道父親也是看出了其中的奧秘才在此地落腳的?難道這村裡的人沒一個有眼光看破?還是懶惰而撂荒如此?
西邨的父親喜出望外,暗自慶幸,再次抱定決心留下來,不再去上海灘學生意了。
“娘子,你一進門就讓你受苦了!”西邨父親對母親說。他的心裡充滿了愧疚。
“官人,吾不怕吃苦,吾是吃得了苦的。吾爹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他把吾嫁給了官人,就是把吾這盆水潑到徐家門裡邊了,隨你驅馳。”
“你真是苦命的人,跟著吾只怕有吃不完的苦啊!你看,吾們成婚的地方像個狗窩,連張床都沒有,你如花似玉的容貌,卻睡在稻草鋪上,太委屈你了!吾的心不好受啊!”西邨父親全然沒有新婚的幸福,只有哀愁。
西邨母親依偎在丈夫懷裡,神態淡定。“官人,俗話說,夫妻連心,稻草變金。你不用發愁。你爹傳給你一手的好手藝,還怕沒有翻身之日?你做鷂子,吾給你打下手,只要吾們勤勞,多做鷂子,多做花燈,再省吃儉用,還愁蓋不出磚瓦房?吾聽你爹說過,你們老家的房子就是磚瓦房,還比大多數鄰居家高出五寸。吾一定幫你把這個窩棚推掉了先蓋二間草房。草房好啊,冬暖夏涼。等攢夠了錢,吾們再把它推掉,翻蓋三間,不,也許吾們生三個兒子,一人一間,吾們兩個一間,蓋上四間到五間磚瓦房。到那時候,吾們圍著子孫,那就太幸福了!”
西邨父親看著懷裡的妻子是如此的通情達理,是如此的樂觀,更加疼愛,一把把她抱轉在鋪上。
“官人,不用急,來日方長!”西邨母親知道丈夫要什麼,內疚地推開他。“先忍忍吧,官人,先開荒種地,你再在吾身上種地。等把窩棚翻成了草房,吾們在新草房裡完婚也不遲!”
西邨父親想想,覺著有理,忍住衝動,死勁地抱了抱妻子後鬆開了。“娘子說的在理!吾圖快活了,弄出個孽障來睡在哪兒?這窩棚四面透風,頂上都看得見月亮!”
夫妻二人真的守約,夫唱婦隨,白天開荒種地,夜裡做鷂子;丈夫外出賣鷂子、做花燈,妻子在家紡線縫補。二年下來,攢了點錢,又向老丈人借了點,把窩棚推倒,蓋了二間茅草房。他們又守約,完了婚,西邨父親開始在她母親身上“種地”。
他們繼續賺錢、攢錢,要把茅草房翻蓋成磚瓦房,而且,要像老家的房子那樣,高出鄰居家的屋脊,要高出西村其他人家的屋簷。
西村的人正如西邨父親猜測的那樣,誰都不想把力氣和汗水花在這塊種不出稻麥的荒地上。當過清兵的光棍老漢告訴他,當年他跟隨“辮子軍”與“革命軍”打仗,多數兄弟被打死,他捲起死難兄弟們的“浮財”逃到西村,用一隻金手鐲換下這片荒地。他當時想,對外出租總能換回幾鬥雜糧的,可幾年下來無人承租,便想留著做自己的“身後之地”。剛好來了西邨的爺爺,他便把這片荒地讓給了他,收下義子,後半世總算有了個依靠。
別看西村的村子不大,人口也不算多,但是,各色人等卻不少。
村子裡有穿“黃制服”、“青制服”、“灰制服”、“黑制服”的;有戴“禮帽”、裡面是灰布長衫外面罩件黑馬褂的;有昨天穿“黃制服”今天換上“青制服”的,或者是“灰制服”沒了制服、戴上草帽換上破舊衣服的。
這些人多數是西村有點能耐的厲害人,有時是大模大樣,有時又是偷偷摸摸地東奔西趕,打打殺殺,可無心下地耕種。難怪老光棍的荒地無人理睬!
西邨的父親從十里洋場的上海灘的茶館裡回來,見過聽過各式各樣的傳聞,知道這些各色服飾的人不是“**”就是“鎮波軍”、“和平軍”,或者是“青年軍”、“自衛隊”、“保安隊”,還有的是“新四軍”**,個個都有些來頭,他分不清,也惹不起,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