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該多幸福啊!吾爹欠下的債要不了幾年就能還清了,把茅草房翻成磚瓦房也有希望。不靠做鷂子賣鷂子,吾爹靠什麼還債造房子?幾畝地的雜糧剛好夠吃的。養的豬啊、羊啊,雞啊,雞生的蛋呀,都要賣了換油、鹽、布匹,換碗筷、農具。西邨家與西村的其他人家一樣沒有別的收入來源。
西邨越想越悲憤。他的一家太悲慘了,父親太難了,母親太苦了!
西邨的祖父原來住在距離西村百里之外的松果山下,一邊務農,一邊靠祖上傳下來的手藝——做鷂子,即風箏,賺了點錢,房子蓋得也比同村人家的高出半尺,一家四口的日子過得還算美滿。西邨的爺爺覺著靠做鷂子是發不了大財的,尤其是一年到頭沒日沒夜,起早貪黑,風裡來雨裡去,十分辛苦,就讓十多歲的兒子到上海灘去學生意,希望從此改變家族的命運。西邨父親先在茶館店裡跑堂。雖說沒有工錢,卻不愁餓了肚子,還能聽到說書先生說的全本故事,所以西邨父親倒也安心,爺爺心裡也算踏實。
西邨父親離家多年後,日本兵痞來到了他們的村子,要把大房子裡的人趕出去做他們的兵營。西邨的祖母就跟日本兵爭辨,不想當場就被日本兵用刺刀活活捅死了。西邨父親的姐姐聽到母親撕裂心肺的叫聲和陌生人恣意的獰笑聲,從屋子裡跑出來看究竟,立即被日本兵喊著“花姑娘”摁在大門口的地上,扒光了衣服遭到**。
父親的姐姐遭受如此奇恥大辱,立即發了瘋,**著身體衝向村旁的池塘,想投河自盡,洗刷身上的汙垢,可無恥的日本兵獰笑著在她背後開了槍,還追上去把她的**割下來挑在刺刀尖上打轉玩兒。
外出幫大戶人家做龍形風箏和花燈的爺爺恰好趕回來,目睹這一切,怒髮衝冠。但是,他看到的是一群野獸,一群豬狗不如的畜牲,暫時忍住了。到了夜裡,西邨爺爺悄悄地溜進被日本兵霸佔的自己的房子裡,先把紙鷂與花燈的圖樣揣在胸口,然後從門背後拿出釘耙砸死了睡在自己床上的兩個日本兵。
第二天天剛亮,日本兵的屍體被發現了,日本兵立即開始屠村,放火燒光了西村爺爺和周圍人家的房子。西邨爺爺躲在村外的野地裡,目睹幾十年的心血化為灰燼,狠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把仇恨埋在心裡,連夜逃走。
東奔西突,西邨爺爺來到了現在的西村。
好在西村地處荒僻,是個幾不管的地方。村上一個當過清兵的光棍老漢收留了他,西邨的爺爺認他做了義父,立誓為他養老送終。光棍老漢把村子最西邊的一塊荒地讓出來給西邨祖父開墾,作為立命之本。西邨爺爺在荒地上搭起窩棚,一邊開荒種地,一邊操起本行做鷂子,總算在西村站住了腳。
西村裡有些頭腦活絡的人見做鷂子能賺錢,也跟著學做起來。於是,西村的鷂子漸漸在本地出了名。沒過多久,遠在十幾裡外的一戶人家見西邨的祖父有做鷂子的手藝,料定日子會好起來,就把女兒許配給西邨祖父唯一的兒子。可是,走街串巷的祖父在外出賣鷂子的路上傳染上了瘟病。
西邨父親聞訊趕到西村時,他的父親已經奄奄一息。西邨爺爺臨終前囑咐兒子,兵荒馬亂的年代,還是離開上海回到西村來種地,兼做鷂子和花燈,不要讓祖上傳下來的技藝失了傳,同時把圖樣交給兒子。爺爺又囑咐把窩棚翻蓋成草房後,再把媳婦迎娶過來,發達後小夫妻一定要把茅草房翻蓋成老家那樣的磚瓦房,還說,屋脊起碼要比鄰居高出一寸,越高越好。囑咐完,他在世上的最後一口氣也同時吐出,撒手人寰,走了,去找老伴和女兒了。
西邨父親得知他的母親和姐姐幾年前已經死在了日本人手裡,老家已經回不去了,便聽從父親的囑咐,下決心不再去上海跑堂而在西村落腳謀生。
西邨的父親買不起棺材,請不起幫工,又舉目無親,只得用條破竹蓆包裹父親的屍體,在窩棚後面的荒地裡挖個坑草草掩埋。
也許是緣分,也許是冥冥之中有神靈相幫,正在西邨父親掩埋爺爺屍體的時候,遠在十幾里路外從未見過面的老丈人帶著他的女兒來看望親家。
老丈人見西邨父親長得一表人才,頭腦活絡,是個孝子,不但沒有反悔此前向西邨爺爺承諾的婚事,而且主張不等窩棚翻蓋草房,立馬讓女兒和女婿拜堂成親,以送慰老人。女兒也預設了。
在當過清兵的光棍老漢的見證與主持下,在窩棚後面的荒地上,西邨的父親與母親跪在沒有墓的墳前,向躺在裡面的老人三叩首,完成了世上最為悲壯、最為心酸的婚禮儀式和送葬儀式。
埋葬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