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過分了。娘,我告訴奶奶去。”那時候蘇秀容還小,紅翠卻已發現這孩子的與眾不同,於是格外的喜愛她。
“別,別,我沒往心裡放。”秀容的母親總是這樣說,用力地低著頭,用力地壓著聲音。這個逆來順受的女人,到死也這樣垂頭低聲。
“……容,娘只你一個女兒,你是孃的心肝……娘不在了,你要乖乖的……”她流著淚拉著秀容的手,她手冰冷得令秀容顫抖。於是她反過去緊握著母親的手,緊緊握著,企圖將自己的體溫注入母親的身體。可是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肺病那時候在城市的治癒率也極低,在鄉村,就是絕症。
因為怕被傳染,蘇家的人早躲得遠遠的了,結髮的丈夫也不見蹤影,在最後的日子裡,秀容母親只見著了女兒。女兒哀哀的目光令她心碎,她也想留下,可沒有人能留住她。
於是秀容在怔怔的淚水中看著母親落下最後一口氣。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不再笑,她總是呆呆地望著窗外的天空,誰也不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第一章(4)
她甚至沒有哭。母親下葬的時候,哥哥和弟弟哭得淚如滂沱,她卻只是怔怔地看著裝著母親的木盒子被淹沒在黃土之中,卻一滴淚水也沒有。
常常娶笑母親的姨娘隨之成為正堂。可是秀容卻從來沒有叫她一聲“娘”。因為在她心目中,她再沒有了母親。甚至也沒有父親,因為父親沒有和她一起為母親送行。在她心裡,所有親人都已死了。
所以很早的時候,她就已在盼望著離開這個冷如寒冰的地方。
出嫁,是那個時代的女孩子離開孃家的唯一途徑。
專職說媒的劉三么婆上門的時候,她心裡緊張得彷彿鋼爪攝住所有心肺,在屋子裡轉了三遍卻最終沒有邁出門去。但當姨娘們來到房裡向她表示恭賀時,她面上的表情卻冷淡得彷彿將要嫁出去的人不是她。
可是就在吉期到來的前三天,劉三么婆又來了。
這一回來,劉三么婆的表情和上回不大一樣。
“天喲,誰曉得這是咋回事喲……”大老遠就聽得到她的長歌痛哭,那哭聲配合著悲憤流涕的表情告訴別人她的立場堅定不移地站在蘇家一邊,“聽聽於家那小傢伙說什麼……打倒封建主義包辦婚姻?”
這個全新的名詞就連蘇老太爺也沒聽過。
其實拒婚事件的發生,並不是意外。在遙遠的山村婚姻當然還傳承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訓,而這時候在繁榮的城市*與自由思想已經蓬勃發展。於家少爺去京城念大學,受到新思想的教育後當然不會聽眾父母之命,至於“媒妁之言”,那更加不買帳。他接到父親在家鄉為他訂親的書信先是打算置之不理,繼而覺得應該藉此機會向父親推廣新式婚姻,然後用了一整夜的時間回了封言辭肯切的信闡述舊式婚姻盲婚啞嫁的缺陷,並用古今中外的事例證明婚姻應與愛情合二為一,並勸告父親大可不必為自己婚事操心云云。
於父接到信勃然大怒,大怒中他沒耐心與兒子多說,抓過了張紙就寫信告訴兒子若不回來成親就永世莫進於家的門,這絕情的寥寥數語也激怒了年少氣盛的於家少爺,想也不想就回信表示絕不向父親這位封建家長低頭,一邊說與那女子“道不同不相為謀”,一邊又聲稱“落後的腐朽的封建包辦婚姻”該當打倒,而他向舊社會開戰的具體措施就是:“死也不回去娶那個姓蘇的土包子!”
你聽聽她叫什麼:蘇氏。這是啥名字,就好象沒名字,甚至比不上那些土得掉渣的名字。接信當日,於少爺拿著父親來函呆望著北方那片冷裂高遠的天空,遙想著一個雖濃妝豔抹仍掩不住粗手大腳樣子的女子蹣跚而來,渾身汗毛在一秒鐘之內全部豎了起來。
媒婆走後,於老接著便親自登門謝罪,蘇老太爺稱病不見,由德厚接待著坐了一會便端茶送客,倒是有生意往來的德生送他出門。兩個人一直走到村頭大榕樹下,才沉默著分手,連聲“不送”與“留步”也沒有。德生在轉頭回程時,突然聽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德生十哥!”
“德信……是德信……你怎麼回來了?真是你回來了?”
難怪德生不相信自己眼睛。
蘇德信是蘇老太爺最小的的兒子,年齡比長孫旭照還小著三歲。蘇老太爺五十五歲娶妾得子,對這個幼子的喜愛與其說是因為“百姓愛么兒”的情結,還不如說是因為他的存在充分證實了蘇老太爺的旺盛精力以及能夠在蘇家繼續掌勺的權威。對兒子們的教育,蘇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