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棉貨;想著對面也是行家出身,所以訂的都是蜀繡,省得湘式手法的貨色拿出去著人挑漏眼兒。不過這間蜀繡坊的貨可精美,前清老佛爺都瞧得上,著他們出多少進多少,真真正正的貢品。若非眼下民國了,這東西再多錢也買不著。還有芳草齋的八色糕點、慶瑞坊的的八件首飾也都入了禮盒;親家於老爺於老夫人也各封了禮……”
“只莫忘了於家也是綢緞出身。”蘇老太爺對德義的長篇大論並不置可否,一如既往閉著眼說話,“於老的禮封重些也無妨,回頭德生要跟他們在生意上打些交道。”
“是,爹。”德義垂手彎腰。
“旁的事擱一擱不打緊,這椿事不能辦砸,你們都各忙各的去吧。德厚,佃田的事你先放下,去老陳那裡支些銀洋,給於老多添點禮。”
“是,爹。”德厚也垂著手。
然後只聽悉悉嗦嗦的聲音,那是十來個候在廂房中的兒子和三名成年孫子輕手輕腳出門的聲音。蘇老太爺耳裡聽著這聲音,閉著眼享受這兒孫滿堂的滿足,等聲音完全消失後才開始放鬆腰身,他想再次躺下來清靜地品味一下正宗洋土的醇味兒的時候,一抬頭卻見德仁還站在那兒。
“德仁呀……還有什麼事?”換個人這樣不聲不響地站著不走,他一定早就皺起眉來了。不過對德仁這個名義上的次子,無論從紅翠的原因還是他屈居老二的緣故,蘇老太爺從來都是和顏悅色。
“昨日兒子收到了一封信。”德仁低頭垂手,手裡空空的。他不緊不慢地說話,不帶一點感*彩,好象只是旁觀者在描述一件事。“是村西頭王三送來的。兒子見信封上寫著的父親親啟,還以為是旭升從縣城城帶信回來,但開啟才看一個頭,卻原來是德信兄弟的信,是寫給父親您的。”
他這幾句平淡的話,卻彷彿在椅子上突然放了一支尖端朝上的針,刺得蘇老太爺一下翻身坐起來。“德信?德信寫信來……他……他都說了些啥?”
“他……信是寫給父親的,兒子怎敢竊視。”
“我問德信在信裡說了些啥。”蘇老太爺的語氣重了點,“長兄如父,不算竊視。”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第一章(3)
“德信說他最近要回來。”
蘇老太爺坐得更直,眉頭卻同時皺了起來:“回來?他說他要回來?啥時候?”
德仁道:“信在路上誤了些時候,這樣算來,不定就這幾日。”
蘇德信的歸來和蘇秀容戲劇人生開始發生在同一天。
自於家下聘以來,蘇秀容就以一個女孩子待嫁的心情很單純地等著出嫁離家的那一天。山村的女孩子對於婚姻,完全沒有一點概念,她只知道女孩子到了十六歲就該出嫁。對於婚姻的內容,她一片空白,一個人空想半天最後的結論也不過是易地而居。易地而居的意義對於她來說,只有一個——離開蘇家大宅。
離開這個蘇家大宅,是她嚮往已久的事。
在蘇家,秀容算是受寵的孩子。十六歲的蘇秀容長著彎月般的眉清水般的目蔻丹染就的唇烏雲籠罩的發,她在蘇老太爺面前走過,身形飄逸柔弱宛如春風拂拭,在她身上尋不著地主女兒的矯揉,也找不到鄉村女孩的粗糙,她細膩如上天雕就的一塊玉,晶瑩透明。這情景竟時常令蘇老太爺會產生時光倒轉紅翠一如當年的錯覺,這也是蘇老太爺在她的出嫁快慢問題上拿不準主意的緣故。一方面她再現紅翠當年的傾國傾城,另一方面不如為何,只要她在蘇老太爺眼底出現,蘇老太爺腦子裡就會浮現出“紅顏禍水”這個詞。
紅顏禍水。也許美麗本身沒錯,但美麗卻會招來麻煩。蘇秀容的美麗不但令姐妹們羨慕,也令姨娘們妒忌。只因蘇老太爺的緣故,姨娘們不敢將這份妒忌著落在秀容頭上,於是,秀容的母親就成了合理受害者。
秀容的母親並不算美女,她剛嫁進來時雖不漂亮但總算小巧玲瓏,但一連生了三個孩子後就開始雍腫起來,一張臉上布著的麻點如院子裡那棵梨樹掛著的青黃梨,身材也如青黃梨般下盤沉穩。因為遺傳,秀容的哥哥和弟弟也長著這樣一張臉,這樣一副體形,朝天鼻子再加上矮胖的身材,成為蘇家眾兄弟的笑料。於是除秀容奇蹟般得以繼承奶奶紅翠的美麗之外,他們這一房孩子平日裡很受歧視。
秀容不止一次撞見自己母親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姨娘們奚落。但這些姨娘一見她,卻又立刻堆起笑臉。
“我那都是說說罷了,哪兒說哪兒放。秀容她娘,你可別往心裡去,啊?”扔下這句話,姨娘們笑成一團然後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