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偷偷”,是怕大陸的盜版者們發現,因此連這個訊息也嚴格保密。
但是,三個月後,11月17日的《人民日報》華東版發表了一則報道,臺灣版《山居筆記》已名列海外華文書排行榜第二位,僅次於日本大江健三郎的《性的人》。我估計這則報道看到的人不會太多,但心情開始緊張起來。誰料事隔一個多月,《山居筆記》又獲得了海外華文文學最高獎——臺灣聯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的第一名。此獎由於歷史原因和評委陣容,在國際間備受關注,而我又是第二次獲得此獎,因此成了一個掩蓋不住的新聞,1996年1月17日,北京《中華讀書報》在頭版以套紅標題發表了這個訊息。《中華讀書報》影響不小,我想這次是瞞不過盜版集團了。
此後,我聽到深夜的電話鈴聲就有點抖抖索索。但很長時間過去了,居然沒有那種電話,我鬆了一口氣。不久有一位北京友人告訴我,他轉彎抹角地聽到一個傳聞,有一幫很想印行《山居筆記》的人見我態度僵硬,準備作一番“操作”,要我當心。
“無非像過去一樣盜版。但這次《山居筆記》連一個底本也沒有,那我就可以公開揭穿他們。”我說。
“你想得過於天真了。”這位朋友說,“我聽說他們準備花一二年時間組織人批判你的文章,讓大家對你嗤之以鼻,不相信還有人盜版你的書,而你也會在心煩意亂中失去招架之功到那時一切都好辦了。”
“可惜到那時盜版本也賣不掉了。”我笑道。
“不。中國讀者最喜歡買被批判的書,這一點那幫人最清楚。”
朋友神情嚴峻。
他的嚴峻引發了我的嚴峻,我說:“文化畢竟是文化,先貶值後傾銷的手段,在文化領域恐怕行不通吧?”
“也可能是以訛傳訛,我只是提醒一下,供你參考。”朋友有點不悅。
北京的朋友走後,報刊間對我的批評確實多起來了,但仔細一看,有的批評很講道理,根本不像是盜版者組織的,我也就安心地繼續走南闖北去進行文化考察了,不再在意。後來在旅途中經常聽各地朋友說,批評聲勢越來越猛。口氣也越來越激烈,而且還頻頻出現了與我的散文無關的種種批判,甚至涉及到了我以前的學術著作我的外語水平,我對電視的參與,我在某地的發言,有的報刊甚至公佈了我考察各地文化時“上級”補貼的旅費數字,有的報刊則反駁,說我根本沒有外出過,是拿著一本地圖寫的……終於北京有一家報紙在評選全年文化大事時,我被評為“被批評最多的文化人”。忘年之交黃宗江先生則來信調侃我:“罵餘秋雨,是當今文壇一大時髦。”散文家卞毓芳先生告訴我,他在一個座談會上剛剛提到我的名字,便聽到了一片“噓”聲。卞先生與我只是一面之識,說起我也只是就文論文,他覺得這種情景有點不可思議。
綁來我在報紙上讀到卞先生的一篇短文,說他經過了解,那些人『噓”我大多是因為我不接電話,架子大。他為我辯解,說老接電話就很難靜心寫作。
這件事我深感冤枉,因為我歷來是一聽到電話鈴聲就急速衝過去的,每每引得妻子叮囑:“慢一點,別摔著了。”只是我每年有半年多時間在外考察,接不到。但這倒又引起了我的一點警覺:什麼?又是電話?什麼人在頻頻給我打電話?知道號碼又不知道我外出,卻如此惱怒,顯然不是我的朋友,那他們是誰?
南北報刊上也漸漸出現了一些理論詞彙,例如一個署名王強的人寫道:
餘秋雨放棄了最起碼的學術理性,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情緒化生物。
他的“文化散文”,從內容到形式,都是對現代學術的一種嘲弄,是學術文化的一次倒退。
這無疑是對現代理性的反動。
區區幾篇散文,何至於此?
憊有更過火的。有一位先生在報刊上說,他曾寫文章批評過我對深圳文化的發言,而我則寫信給他傾訴難言苦衷,於是他乾脆把我的“雙重人格”揭露出來曝曝光。—這個設計要花些腦子,但設計者忘記了社會人心的急劇變化。即便這一切全是真的,今天的廣大讀者才不在乎哪座城市的不同文化觀點呢,他們注意的只有一點:人傢俬信中的“難言苦衷”,怎麼能夠拿到報紙上公佈?
就在這時,在自貢的魏明倫先生給我打來長途電話,用濃重的四川口音朗讀了一家刊物上的批判文章:“餘秋雨既然能在傳媒間紅起來,那麼也能讓他在傳媒間毀掉……”,讀到這裡,魏明倫先生突然中止,說:“下面還有更難聽的呢,不讀了,不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