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把手指在臉頰上划著羞琴。
琴紅著臉啐了淑華一口:“呸,你的嘴永遠說不出好話來,哪個跟你一般見識。”她便埋下頭去喝稀飯。
“好,我另外講個冒失鬼的笑話罷,”覺民解圍似地說。他板起面孔把這個笑話講完,說得眾人大笑了。淑華也覺得好笑。她笑了一會兒,忽然發覺眾人望著她在笑,她有點莫名其妙,後來仔細一想,才知道覺民仍舊在挖苦她。她又好笑又好氣地纏著覺民要他道歉,後來還是琴答應說一個故事,淑華才饒過了覺民。
琴講了一個歐洲的故事,這是她新近在一本翻譯小說裡讀到的,她改易了一些情節。這個故事敘述一個貧苦的孤女的遭遇,她經過種種艱難而得到美滿的結果。琴講得很好,芸、淑英、淑華、淑貞連翠環、綺霞們都聽得出神了。蕙一個人聽不下去,她心裡不好過。她揩過了臉,就站起來。她發覺覺新已經不在屋裡了,便也輕輕地走出去。
屋後石壁上塗了一抹月光。天井裡假山靜靜地分立在各處。泉水琤琤地流著,像一個絕望人的無窮無盡的哀訴。漫天的清光撒下來,微涼的風輕輕地拂過她的臉頰,她覺得腦子清醒多了。她看見覺新一個人揹著手在天井裡踱來踱去,便也走下石階。覺新看見人來,也不注意。她走近他的身邊,輕輕地喚了一聲“大表哥”,聲音非常溫柔。覺新聽見蕙的聲音,吃驚地站住,惶恐地答應一聲。他漸漸地鎮靜下來低聲說:“你怎麼也來了?”
“我明天要走了,”她掙扎半晌才說出這一句話。
“我曉得,”他一面說,一面往池子那邊走去。他起初似乎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後來他忽然痛苦地說:“你們都走了。”
“大表哥,你為什麼要吃那麼多的酒?”蕙仍舊低聲說,“酒能傷人的。你也應該保重身體。……我很擔心你……你不比我,你們男人家不應該這樣糟蹋自己。你的感情也應該有寄託。”這些話一句一句的沁入覺新的深心。這意外的恩惠把他的寂寞的心全攪亂了。他感激她,但是他並沒有快樂。他有的卻只是悲痛。她愈向他表示她非常關心他,她如何不自私地顧念到他的幸福,他便愈感覺到她對於他是十分寶貴,以及他失掉她以後的痛苦。更可悲的是他知道她不久就要落到一個沒有超生的希望的苦海里,他卻完全不能幫一點忙。她立在他的旁邊,似乎完全沒有想到那個將臨的惡運,卻殷勤地垂問到他的前途。他不能夠安心地接受這種不自私的關心。
他悲痛地說:“難道你就該糟蹋自己?……你就沒有前程……你想我的心……我怎麼能夠把你忘記……”他支援不住,一手按著心,在石凳上坐下來。他還要說話,但是心裡難受得很。他忍耐不住,張開嘴大聲吐起來。他大口大口地吐著,把先前吃的酒食全吐了。
蕙聽見覺新的話,紅著臉,不知道怎樣回答他才好,等到覺新忽然嘔吐,她便張惶地叫起來。她一面叫道:“翠環、綺霞快來,大少爺吐了。”一面走近覺新身邊輕輕地給他捶背。
屋裡的人聽見覺新嘔吐了,都跑出來看。有的給他捶背,有的給他倒茶倒水。覺新吐了一陣,似乎肚裡的飯食也吐盡了,覺得心裡好過一點,漱了口,又喝了兩三口茶便先走了,覺民扶著覺新,綺霞在前面打燈籠,何嫂跟在後面,一行四個人走出月洞門去了。
這一來頗使眾人掃興,但是淑華和淑貞仍舊央求琴把故事講完。她們還登上石壁,走了一轉,就坐船回到外面去。她們又在覺新的房裡坐了一會兒,後來琴的轎子提進來了,那時覺新已經在帳子裡沉沉地睡去。琴便同這幾姊妹一起去見了周氏,又向她們告辭。這幾姊妹送她上了轎,還站在堂屋門前依戀地望著轎子出了中門。
“今天琴姐走,明天蕙表姐、芸表姐又要回去,我們這兒又清靜了,”淑貞惋惜地低聲自語道。
“四妹,你總愛說掃興話。過幾天她們又會來的,”淑華在旁邊搶白道。
正文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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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從高家回到自己的家裡以後,她把一切的希望都拋棄了。她的心是平靜的。她只是默默地、順從地做著別人要她做的事。她不笑,但也不落淚。她整天躲在房裡,拿幾本舊詩詞或者舊小說消磨日子。她不到任何地方去,每天除了早晚去給祖母和父母請安,到廂房去吃早飯、午飯外,她連房門也不出。吃飯的時候她常常低著頭,連話也害怕多說。她吃得很少,而且總是她第一個放碗,早早地回房裡去。別人也不挽留她。在家裡別的人全忙著,甚至她的堂妹妹芸也要做一些雜事。只有她一個人是清閒的。人們差不多不來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