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紅著臉拚命叫人斟酒,他覺得腦子有點糊塗了。綺霞來給他斟了酒。他正要舉杯喝下去,忽然聽見人在說:“大表哥不能夠再吃了。”這是蕙的聲音。蕙關懷地望著覺新,水汪汪的眼睛說著許多無聲的話。覺新慚愧地低下頭。坐在他身邊的淑英便把杯子搶了去,對他嬌嗔地說:“不給你吃。”她一面吩咐翠環:“給大少爺絞臉帕來。”
“二妹,你今晚上倒高興,我從沒有看見你這樣高興過。”
覺新忽然抬起那張通紅的臉,眼睛睜得圓圓地,望著淑英似醉非醉地正經說。
“今晚上人這樣齊全,大家有說有笑,我當然高興,”淑英含笑答道。但是她又覺得不應該用這種空泛的話回答覺新,她想起覺新平日對她的關心,便溫柔地低聲對他說:“你放心,我現在不再像從前那樣了。”
覺新驚喜地側頭看淑英:她的臉上沒有一點悲哀和憂愁的痕跡。瓜子臉帶著酒微微發紅,一張紅紅的小嘴含著笑略略張開,一股喜悅的光輝陪襯著她的明眸皓齒,顯得十分耀眼奪目。覺新覺得眼前忽然一亮,他不覺開顏笑了,他點了點頭。但是過後他又偷偷地看了看蕙。蕙正在回答琴的問話。
她的嘴角還掛著笑,但是她的眼眉間仍舊籠罩著憂愁。蕙比淑英大三歲,兩個人的面貌有一些相似處。同樣是瓜子臉,鳳眼柳眉。不過淑英的臉上有一種青春的光彩,而蕙的含愁的面容卻洩露出深閨少女的幽怨。蕙是一個過去時代的少女的典型,她那盈盈欲滴的眼睛表示了深心的哀愁,更容易引起像覺新這類人的同情。他剛才感到的一點喜悅又立刻飛走了。
甚至在這歡樂的席上他也彷彿看見一個少女的悲痛的結局。
這不是幻象,這會是真的事實,而且很快地便會實現的。他不能忍受這個打擊,他便向淑英要求道:“二妹,讓我再吃幾杯酒。”他的聲音已經有點模糊不清了。
“不,不給你吃。”淑英撒嬌般地說。
“大哥,你不能再吃了,”覺民插嘴道。
“真的,大表哥今晚上吃得不少了,不能讓他再吃,”琴也擔心地說。
“那麼讓我來敬蕙表妹一杯酒,你們都敬過她的,我還沒有敬過,”覺新說著就站起來,把旁邊琴的酒杯拿在手裡,要向蕙敬酒。
蕙也站起來。她窘得臉通紅,但是她並不怨覺新,她勉強一笑說:“大表哥敬酒,不敢當,我吃一口就是了。她們敬酒我也只吃一口。大表哥,你吃得太多了,我們都不放心。”
她輕輕地呷了一口酒就放下杯子,坐下去。
“大哥,蕙表姐說過的,只吃一口,多吃了我就不答應,”淑英在旁邊囑咐道。
這樣一來覺新也不好意思把杯裡的大半杯酒喝光了。他端著酒杯遲疑了片刻,才呷一口酒,忽然說:“蕙表妹,我祝你……”他不知道自己還要說什麼,似乎把許多話都忘記了,便坐下來。他覺得頭很重,臉也在發燒,他想:“我醉了。”
淑華看見覺新的這種樣子,便笑起來說:“大哥吃醉了。”
“真的,大哥有點吃醉了,”淑英接著說。她又吩咐翠環:“翠環,你給大少爺剝兩個橘子來。”翠環應了一聲。
“給他倒一杯釅茶也好,”蕙提議道。
“我沒有醉,我沒有醉,你們說話,我都聽見的,”覺新苦笑地分辯道。
“大哥,你看你的臉紅得像關公一樣,你還說沒有醉,”淑華在對面說。
覺新不響了。翠環給他送上橘子來,他埋著頭吃橘子。橘子吃完,何嫂又給他端來濃茶。眾人繼續著說別的話。這時菜已經上齊,每樣菜剩下不多,大家差不多都吃飽了,還再吃一兩碗稀飯。淑華逼著覺民講笑話,琴講故事。眾人附和著。覺民被淑華纏得沒有辦法,便答應下來。他先喝一口稀飯,又咳了兩聲嗽。他忍住笑胡謅了一個即景的笑話。他正正經經地望著淑華說:“有一家子,有一位小姐,她的樣子就跟你一樣,也是一張圓圓臉——”“我不要聽,你在說我,”淑華正在喝稀飯,連忙把嘴裡的吐了出來,她笑著不依道。她走過去要擰覺民的膀子。
“我不是在說你,你聽下去就曉得了,”覺民含笑分辯說。
“我不要聽這個。我要你另外講一個,”淑華堅持說。
“三表妹,你讓他講完再說也不遲,世界上小姐很多,又不止你一個,”琴帶笑勸解道。
“琴姐,你好不害羞。你幫他欺負我,我不答應你們。你左一個‘他’,右一個‘他’,他。他。你說得好香。”淑華大聲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