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牘二《答藩伯施恆齋》)居正當日的處境,我們由此可以想象。
李春芳、陳以勤這幾位大學士,只是太平的宰相,在動亂底當中,他們談不到幹濟。相傳徐階致仕以後,春芳長嘆一聲:“徐公致仕了,我說不到久留,只有早晚也去,”他說。
“只有這樣,才可保全令名,”居正接下說。
據說因此春芳連上三疏,請求致仕。(《明史》卷一九三《李春芳傳》)事情也許不一定如此。但是居正對於當時的朝政,委實十分地憂慮。後來他也說“竊見嘉、隆以來,紀綱頹墜,法度陵夷,駸駸宋、元之弊。”(書牘十《答司空雷古和敘知己》)他真不料到在這個困難中,“一起而振”的抱負只存在自己底腔子裡。當他看到這幾位雍容進退的大臣時,他會想起孔子底議論:“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孔子不是過激,他只覺得處在有責任的地位,應當把責任切實負起來。孔子又曾經提起質問:“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居正當然記得《朱嘉《集註》“典守者不得辭其過。”猛獸從籠子裡出來,寶貝在櫃子裡毀掉,這都是負責任者底罪過。居正慨然地感覺到一切都是自己的責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居正自己看得很明白。
當時第一重責任,便是國防。明朝底制度,完全是戰時體制,國家底政治中心,放在第一道戰線上,永遠脫離不了戰爭底威脅;憂國的大臣,當然也抱定國防第一的方略。萬曆三年,北邊的大局,已經漸漸地穩定,居正還說“僕內奉宸扆,外憂邊境,一日之內,神馳九塞,蓋不啻一再至而已。”(書牘七《答吳環洲淪邊臣任事》)那麼在隆慶初元,他對於邊境的優慮,當然更可知。他底方針,是先行整理邊防的佈置,隨時再作出擊的計劃。
從明朝初年直到張居正時代,最大的敵人只是北方的韃靼。明朝對外的策略,第一是修築北方的邊牆,這是有名的萬里長城,當時的國防工事。在長城以內設有九鎮:遼東、薊州、宣府、大同、榆林、寧夏、甘肅、太原、固原。用現在的術語,便是九個軍區,居正所謂“神遊九塞”者指此。河套一帶,敵人底勢力比較地薄弱,因此西部四鎮不十分吃重,太原在內長城以內,也還安定。吃緊的是遼東、薊州、宣化、大同四鎮。嘉靖二十九年,設總督薊遼、保定等處軍務一員,總督宣大、山西等處軍務一員,簡稱薊遼總督,宣大總督。這是北京的左、右兩翼,拱衛國家底中心。兵部左、右侍郎出為薊遼總督、宣大總督;總督入京,便是兵部尚書;有時特任兵部尚書,出為總督。從一切的體制裡,都看出對於薊遼、宣大的重視,四鎮之中,最吃緊的還是薊州。
最初,遼東還沒有受到外來底威脅以前,這裡距離韃靼的中心還遠,所以不十分吃緊,宣化、大同外面,也有山險可守,所以最危險的還是薊州。自從放棄三衛以後,北京東北直至山海關,中國和韃靼的交界,只剩一條邊牆,敵人可以隨時從喜峰口、黃崖口、古北口入境。等到敵人入境以後,他們可以隨時包圍北京,薊遼總督只能在外線掙扎。情勢真是最危險了,所以隆慶五年,薊遼總督劉應節上言“以今上計,發精兵二十餘萬,恢復大寧,控制外邊,俾畿輔肩臂益厚,宣、遼聲援相通,國有重關,庭無近寇,此萬年之利也。如其不然,集兵三十萬,分屯列成,使首尾相應,此百年之利也。又不然,則選主客兵十七萬,訓練有成,不必仰借鄰鎮,亦目前苟安之計。”應節三計,上策是戰略的大成功,恢復大寧以後,東北的國防線縮短,東西聲息相通,北京的外圍,增加幾重的保障。但是自從成祖放棄大寧,整個的明朝就沒有恢復三衛的決心。於是一切的重心,落到薊州。
嘉靖年間,楊博早看到薊州底重要;三十八年楊博上疏:“今九邊薊鎮為重,請飭邊臣逐大同寇,使不得近薊,宣大諸將從獨石偵情形,預備黃花、古北諸要害,使一騎不得入關,即首功也。”他看定當時沒有大舉進攻的可能,所以他主張堅守。隆慶五年,楊博再起,任兵部尚書的時候,他說:“議者以守牆為怯,言可聽,實無實效。牆外邀擊,害七利三,牆內格鬥,利一害九。夫因牆守,所謂‘先處戰地而待敵’,名守實戰也。臣為總督,嘗拒打來孫十萬眾,以為當守牆無疑。”他和劉應節底議論,都是隆慶五年的議論。那時薊州已經有一番佈置,中國和韃靼,也暫時維持和平的局勢。
隆慶元年九月,俺答寇大同,陷石州,掠交城、文水、烽火照遍山西底中部。同時土蠻進犯薊鎮,掠昌黎、盧龍,直至灤河。整個的北京又陷入戰爭的恐慌中,直到十月,才能解嚴。穆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