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頭去怕洩露了半分神色,教他看出破綻來。
他見我低頭不語,傾身過來,目光熠熠地亮著:“你能想通最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朕想要什麼得不到?臨幸你那也是因為喜歡你,若不是你性子太拗太倔總是忤逆朕,朕寵你還來不及,何至於變著法子磨折你?朕也是見你心中銜恨,氣不過才叫你吃些苦頭,可你卻始終不肯服個軟,在朕面前總是冷冰冰的,從骨子裡透著厭憎之意,逼得朕怒不可遏了對你下重手……你道朕看著你傷病不斷,日漸骨羸神銷心中便舒服麼?”
我心下一聲冷笑,口中道:“雨露雷霆俱是天恩,莫說是臨幸了,皇上就是要了下臣的腦袋,那也是下臣的榮幸。下臣不揣檮昧,屈了君臣之禮,皇上略施薄懲,下臣又如何敢銜恨於心?只望皇上對下臣的愆尤既往不咎,便是下臣的萬幸了。”
他得意洋洋地放聲大笑,一把將我攬到懷中沒頭沒腦亂親一氣:“‘雨露雷霆俱是天恩’,說得不錯,朕的重光終於開竅了!你這般乖巧順服,朕又如何捨得罰你?”
我被他晃得愈發頭暈了,驀地記起懷中的紙包,忙道:“皇恩浩蕩,下臣無以為謝,唯有薄酒一杯聊表寸心。”
他將手探入我身披的衣裘中,道:“何道無以為謝?你明知道拿什麼謝朕,朕最歡喜……”
我心中一驚,好容易回暖的手腳又覺冰涼起來,惶然道:“皇上……”
他仔細盯著我的面色,直瞧得我冷汗滲出,忽地笑出聲來:“唬你的!你抱恙在身,朕縱然再想幸你也不會在這時……”
一驚一乍的心情委實不好受,我暗鬆了口氣,只怕又橫生枝節,急忙起身下榻到爐邊去拈那木勺。背對他二三丈遠,中間又隔著帷幔,我伸手入懷,指尖觸到紙包,卻忍不住顫抖起來,匆匆掏出來,拆開如數抖進酒盞中,紙皮投進爐火。
我端起熱氣氤氳的酒盞,瞧著盞中碧波盪漾,緊張的心情竟奇異地平復了。成敗就在此一舉了,我又怎能自亂陣腳?
微笑著呈酒,看他毫不懷疑地飲下,頃刻間玉山傾倒、不知不覺,我的心平靜到泛不起一絲漣漪。走出殿外,我微笑著對候著的內侍道:“皇上來了酒興,宣晉王進宮陪飲,快去傳旨。”
趙光義告訴過我,趙匡胤常召他進宮伴駕,或飲酒或論兵,大約內侍們也習以為常了,諾了一聲便匆匆離去。
我轉進殿中,見趙匡胤還伏在榻邊,陡然生出個狠決的念頭。
若我在這時對他下手,定然是一擊必殺,殺了他,滅國之仇可報,殺妻之仇亦可報……為什麼我不抓住這千載難逢的良機,果敢地,決絕地,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心中尚彷徨不定,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走到壁架前,抽出一柄雪亮的魚腸短劍,劍光如水,吹毛斷髮,削鐵如泥——直指他毫無防備的背脊——只要一劍,一切便可了結……
可這一劍卻遲遲刺不下去。
我不得不考慮後果。一旦趙光義發現我殺了他兄長,一怒之下殺了我,我倒無謂且快意,可小周後的遺體還在他手,如何能確保他不將餘怒發洩到她身上?
投鼠忌器……我垂下劍尖,一聲幽幽嘆息。
轉身正欲還劍入鞘,身後一聲,驚雷般乍起:“為何不下手?”
我心神俱震,短劍墜地,發出鏗然脆響。
正文 第十一章 燭影斧聲(下)
他醒了?他竟醒了!可我明明看他將那盞酒滴水不漏地飲幹了……莫非……
我又驚又駭,一時間心亂如麻,種種思緒糾結不清。
趙匡胤拾起短劍,轉到我僵直的身前,面無表情地望著我:“與其煞費苦心準備不夠可靠的麻藥,不如用鴆用砒霜更省力些,不是麼?”
我狠狠咬唇,無語以對。或許連趙光義也不曾料到,那專門找人測過藥性的麻藥,在他身上居然失效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奈何……
而今只求趙光義能感悟我心中所想,聞風而避,先將小周後送出京城以防生變。至於是否能瞞天過海,騙過趙匡胤的耳目,就要看他的造化,或是我的造化了。
我靜靜立著,等待著雷霆之怒,與之後更嚴酷的懲罰。
趙匡胤卻寂然無聲了。
我不由抬眼望去,他面沉如水,眼角餘光卻是從未見過的陰鷲與悽愴。
這般密雲不雨的神色,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暴怒更令人怵惕。我明知此時激怒他是極不明智的,卻還是將心一橫,答道:“苦於找不到鴆毒砒霜,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