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徒記(2)
唐童吭吭哧哧點頭又搖頭:“俺早就不是了……”
珊子悲憫地眼望窗子,上下唇抿得翻起,嘆息一般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把好上的第一個人,快些忘掉也罷。”
就這樣,唐童度過了終生難忘的一夜,特別是那個黎明。他一生都會記得滿室的粉紅色,記得透過窗紙的太陽照著兩個赤裸的身體時,他的羞澀怎樣一絲絲消失淨盡……她在這樣的時刻大眼泛著水光,又像貓又像猞猁,最後像狐狸。她結實而肥美的肉體的確是香的,但那是八角茴香的氣味,是濃烈而逼人的。他大口大口吞食這種氣味,覺得自己隨著太陽的升起而長大了。
在懶洋洋的早餐裡,唐童試著問起了那個奪走初夜權的男人,即那個行走像烏龜似的古怪老頭——想不到珊子一聽立刻爽朗大笑,聲音裡透出真正的幸福和自豪:“再沒有比他更棒的男人了。我如果知道今生會遇上這樣的人,就會築一個兩倍的大炕等著他。他三天三夜教會我的人間智慧,足夠我一輩子用的了。”
到底是些什麼智慧呢?唐童想問,但沒有開口。他開始懂得:最好不必問這麼傻的問題。
漁把頭之戀(1)
珊子一直詛咒的負心人死去不久,黃|色卵石小院竟坍塌了半邊。珊子並不讓人修補。整座小屋都是大大小小的卵石築成,這是棘窩鎮上惟一的卵石小屋。它踞在石頭街的盡頭足有一百年了,可是經過了那一天送葬的風雨之後卻塌了院牆,接著小屋的半邊也有了裂隙。唐老駝讓背銃的後生前來整治,珊子同樣阻止了。
“說不定什麼時辰它嘩啦一聲把你們埋了,”唐老駝指著小屋對珊子說。他現在已經知道兒子迷上了這個女人,心情複雜。珊子哼一聲:“你就別操這份閒心了。”
她已經越來越多地離開鎮子,一直往西、往北,在砍伐後復生的無邊灌木林中跋涉,去海邊看嗚嗚作響的浪湧。越是變天的日子她越是出門,在狂風呼嘯天昏地暗的時刻,所有人都抱頭歸家,惟有她甩開大步鍈向大野。“這騷娘們兒身上的膘子足有三寸厚,一般的寒風休想吹得透!”鎮上人望著她的背影說。
珊子著衣不多,一年裡有多半時間像當年的良子那樣,只穿了鬆緊帶褲子,要解褲子可以立馬揪下。她的上衣總是半遮半露,好像以此炫耀著多油和堅韌的面板。秋後的北風掃過她裸露的胸口,胸口就變成了火焰色,那正好是男人烤手的地方。不過珊子隨著年紀的增長矜持了許多,良子死後更是封門閉戶,滿臉都是冰冷的拒斥。人們終於發現,那個在她的詛咒中離去的人,其實已經帶走了她部分生命。
她最願呆立的地方就是巨浪滔天的海岸。由於站得太近,有幾次差點被大海吞噬。有人說她可能痴迷於棘窩鎮的那個傳說:霍老爺的樓船仍在大海中遨遊,每逢狂風濁浪之日就要泊岸接送一些陸上的生靈——珊子大概在等船,想把下半輩子浪在海上。
有人見過珊子在海邊為野物接生,還說她每年都要在茫茫荒野上當幾回接生婆,待這些畜生長大之後也就成了她的義子——因為蠻兒成群,到了那時候她就成了這一方勢力最大的一個人了。這些傳言讓唐老駝將信將疑,但他深知以前勢力最大的是霍老爺,那傢伙就與野物串通一氣。看來棘窩鎮素有野物傳統,這在年事已高的唐老駝來說已是無可奈何之事。他現在倚重的是兒子唐童,好在這小子緊緊勾連了珊子。
珊子離開卵石小屋就再也不想回去。那裡貯存了太多的氣息,讓她於午夜絲絲濾過,從中辨析出惟一的一個人——良子的氣味。如今這個人埋到了地下,她那天親眼看著一個嶄新的墳堆壘起來。她在滔天大浪的陣陣轟擊下袒露出雙|乳,與她見過的一頭正在生育的海豬比試——那是一對醬色的巨Ru,周圍被細密的絨毛包裹,鼓鼓的盛滿了漿汁。胸口的火焰被北海的涼風越吹越旺,她捧了一捧海水飲下,如同最有勁道的苦酒。她繼續往西走,當面前出現一個河灣、再也無法向前邁步時,她才知道自己來到了一條大河的入海口。
入海口處有一幢小小的泥屋,它隨時都會讓巨浪拍碎。珊子笑了。她看到了自己的歸宿。
泥屋裡住了一位漁把頭,這傢伙真的長了一把紅鬍子。他在這一帶海岸曾經是一個獵漁部落的強人,從十幾歲起就當上把頭,身上傳奇無數。整個部落西遷時他獨自一人留下來:傳說他因為重罪在身被眾人遺棄,還說他迷上了新的行當,自願守在河口,如今一個人養殖海參。珊子進屋時那傢伙正對著熊熊爐火吃著海草煮海參,每嚼一下唇上的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