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尤其為校長勢不可擋的影響深深地打動了。一個念頭一直在折磨著他。他知道他將獨自一人走過聖壇。他害怕在大庭廣眾面前暴露出他的跛腳,不僅暴露在參加儀式的全校師生面前,而且暴露在從城裡前來觀看自己的孩子行堅信禮的學生家長這些陌生人面前,然而一旦那個時刻到來時,他突然覺得能樂意地接受這種屈辱了;當他一瘸一拐地登上聖壇時,他在巍峨的大教堂的拱頂下顯得那麼渺小、那麼微不足道。他有意識地把自己的殘疾當作一份獻給愛他的上帝的祭品。
ⅩⅦ 然而,菲利普不能在山巔稀薄的空氣中長期地生活下去,他第一次受宗教的情緒支配時所發生的情形,現在又發生了。由於他深切地感受到信仰之美,由於自我犧牲的渴望之火在他心中灼熱地燃燒,放射出寶石般的奪目光彩,所以他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猛烈的激情使他疲憊不堪。他的靈魂突然變得毫無生氣。他開始忘記過去似乎無處不在的上帝。他雖然照樣準時地做禮拜,卻只是流於形式罷了。起初,他責備自己對宗教的背離,加上對地獄之火的恐懼,驅使他恢復宗教熱情;但這種激情消失了,同時,生活中又有別的興趣逐漸地分散了他的心思。
菲利普沒有什麼朋友,閱讀習慣使自己與世隔絕,這種習慣已成了這樣的一種需要,以至在大夥中待一會兒,便感到疲倦和坐立不安。他對博覽群書獲得的豐富學識頗為自負。他腦子機靈,絲毫不隱瞞對同伴愚昧無知的輕蔑。他們埋怨他自負;而且,由於勝他們一籌的,也只不過是一些對他們無關緊要的瑣事,因此他們挖苦地責問,究竟他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他正滋長著一種幽默感,發現自有一套挖苦人的訣竅,能輕而易舉地觸到別人的痛處。他說出一些刻薄話,因為它們使他覺得有趣,很少考慮這些話多麼傷人心。當被傷害的人對此懷恨在心時,他卻很生氣。初入學時蒙受的侮辱,使他未能完全擺脫對同伴的恐懼心理。他仍然那樣靦腆,沉默寡言。雖然,他千方百計地疏遠其他同學,但內心卻渴望有人緣兒,這對某些同學來說簡直易如反掌。他暗中高度地稱讚這些人。儘管他對他們比對其他人更有意諷刺他們,儘管他拿他們來開玩笑,然而無論如何,他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去換取他們的地位。他確實樂意跟學校裡最愚笨的、四肢健全的學生調換位置。他養成了一種怪癖:常常想象自己是某一個自己特別喜歡的孩子,可以把自己的靈魂掏出來,裝進別人的軀殼裡去,用自己的聲音來說話,用自己的心來笑;他想象自己做著那個孩子所做的一切,他想象得如此逼真,以至一時間好像自己真的換了一個人似的。這樣,他享受了許多短暫的異想天開的幸福時刻。
菲利普行了堅信禮、過了聖誕節後的新學期初,又搬進另一個書房。同書房的同學有一個名叫羅斯,他和菲利普同年級。菲利普總是以妒忌、羨慕的眼光看待他,他長得並不英俊。雖然,他的粗大的手和龐大的骨骼說明他將來一定是個大高個,但他長相笨拙。不過他那雙眼睛卻很迷人。他一笑(他老愛笑)眼睛周圍就非常滑稽地佈滿了皺紋。他既不聰明,也不愚蠢。功課還可以,遊戲方面更拿手。他是老師和同學的寵兒,而他也喜歡每一個人。
菲利普被安排在這一書房後,他不禁發現其他人並不歡迎他來,他們幾位已經在這兒住了三個學期了。他心裡有些不安,覺得自己是個擅自闖入的外人。然而他學會了掩飾感情,他們也發現他既沉默寡言,又不愛管閒事。和羅斯在一起時,菲利普比平常更靦腆、更彆扭了,因為菲利普和別人一樣,無法抵禦他的魅力。究竟是羅斯無意識地想施展自己獨特的魅力呢,還是出於他的心地的善良;正是羅斯第一個把他鎖進他們的圈子中。有一天,他突然問菲利普是否願意和他一道去足球場。菲利普漲紅了臉。
“我走得不快,跟不上你。”他說。
“胡說,走吧!”
他們正要出發,一個同學從書房門口探頭進來,叫羅斯和他一塊走。
“不行,”羅斯說,“我已經答應凱里了。”
“別為我費心,”菲利普趕快說道,“我不會介意。”
“胡說。”羅斯說。
他用和藹的眼光看菲利普,笑了。菲利普感到內心一陣顫動。
不久,他們的友誼以孩子氣的特快速度發展起來,兩人變得形影不離了。別人對他們的突然親密感到納悶,有人問羅斯看中了菲利普什麼。
“噢,我不知道,”他回答道,“其實他這個人一點也不壞。”
同學們馬上習慣了,並經常看見這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