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假髮。
“太可怕了,這些西區人。”她說。“不知道她們怎麼能夠幹得出來。”她伸手摸摸自己的頭髮,“我的頭髮都是真的,每一根都是。”
沒有一個是她看得上的。每談到一個人,她總是說些不好聽的話。菲利普感到惴惴不安。他想,她第二天會告訴茶館裡的女招待,說他帶她出去,把她煩得要命。他不喜歡她,可是,又不知何故,想跟她在一塊。在回家的路上他問道:“你玩得痛快嗎?”
“那還用說。”
“哪天晚上再跟我出去好嗎?”
“可以。”
他無法從她那裡得到比這更親熱的話了。她的冷漠把他氣瘋了。
“聽起來好像你去不去都不在乎。”
“哦,你不帶我出去,別的小夥子也會帶我去。我從來不稀罕。”
菲利普默然。他們來到車站,他上票房。
“我有月票。”她說。
“假如你不介意,我送你回去,太遲了。”
“哦,要是這樣能使你高興,當然可以。”
他先替她買了單程票,又為自己買了來回票。
“好啦,你並不小氣,我應該替你說句公道話。”當他開啟車廂門時,她說道。
當別的乘客進來,不可能談話時,菲利普不懂得心裡究竟是高興呢,還是遺憾。他們在赫內尼希爾下車。他陪她到了她住處的街口。
“我們在這兒分手吧,晚安。”她伸出手來說道,“你最好不要送到門口。人言可畏,我不願讓人講閒話。”
她道了晚安匆匆離去。黑暗中他可以看見那條白披巾。他滿以為她會回過頭來,可是沒有。菲利普看她走進那幢屋子。過了一會兒,他走過去打量了一番,那是一幢整齊、普通的黃磚房子,同街上別的小屋一模一樣。他在外頭站了一會兒。不久,頂樓的窗戶暗了。菲利普慢慢地逛回車站。這個晚上他一直很掃興,他感到又氣又惱、無限悲哀。
他躺在床上,似乎仍然見到她坐在列車的角落,頭上披著鉤針編織的披巾的樣子。不知道他再見到她之前,如何打發這段難捱的時光。他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她那張瘦削的臉,纖巧的容貌和蒼白得呈綠色的面板。跟她在一塊他不愉快,然而離開她也不愉快。他想坐在她身邊看她,他想撫摸她,他想……他想起這個念頭,沒有想完,突然,他全然醒來……他想吻她那張瘦削蒼白的小嘴唇。終於他明白過來了,他愛上了她。這簡直不可思議。
他過去常常想到戀愛,他反覆想象著這麼一個場面。他見到自己來到了舞廳,目光落在一群正在聊天的男女身上,其中一個女郎回過頭來,含情脈脈地凝視著自己。他屏息著,她喘著氣,他們的心都在燃燒。他木然地立著。那修長的身材,黝黑的面板,烏黑的眼睛,漂亮極了。她穿著白色舞衣,黑髮上的寶石閃閃發光;他們相互凝視了片刻,忘記了周圍的人。他徑直向她走去,她也纖步向他挪近。雙方都覺得寒暄的俗套是多餘的。
“我一生都在尋找你。”他說。
“你終於來了。”她喃喃道。
“跟我跳舞好嗎?”
她投入了他伸出的雙臂,他們一道翩翩起舞(菲利普總是想象自己沒瘸)。她跳得太好了。
“我還沒有跟像你跳得這麼好的人跳過舞呢。”她說。
她放棄原來的安排,他們跳了一個通宵。
“我為等你而感到欣慰,”他對她說,“我知道最終一定會遇到你。”
舞廳裡的人們呆呆地盯著他們,他們毫不在意,絲毫不想掩飾他們內心的激情。最後他們一塊走進花園。他替她披上了一件輕便斗篷,扶她登上正在等候的馬車。他們趕上子夜開往巴黎的列車,趁著靜謐的星光燦爛之夜奔向陌生的國度。
他沉浸在昔日的幻想之中。他會愛上米爾德里德·羅傑斯似乎是不可能的,她的名字古怪,菲利普認為她不漂亮,也太瘦了。那一天晚上,他便注意到她的胸骨從她那夜禮服中突出來。他對她的外貌逐一琢磨,他不喜歡她的嘴,病態的膚色引起他的反感。她很平庸,老是重複,說明她腦子空洞。她的詞彙貧乏,談吐索然無味,他回憶起她對音樂劇裡的笑話發出的庸俗的笑聲。他還記得當她舉杯啜飲時小心翹起的小指頭,她的舉止就像她的談話一樣故作斯文,令人作嘔。他記起她的傲慢;有時他真想給她兩巴掌。可是,他突然感到一陣衝動。他不知為什麼,也許是要揍她的念頭,或是回憶起她那兩隻又小又漂亮的耳朵的緣故。他渴望她,想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