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球走了進來,一邊在信架上翻找信件,一邊互相交頭接耳,然後下樓進入地下室。學生閱覽室就在那兒。菲利普見到好幾個樣子散慢、羞怯的人在四下閒逛。他推測他們也和他一樣是第一次來這兒的。看完了佈告,他發現一扇玻璃門,顯然,它是通往陳列館的。因為離上課還有20分鐘,他便走了進去,裡面陳列著各種病理學標本。不久,有個大約18歲的學生走到他跟前。
“喂,你是一年級的嗎?”他問道。
“是啊。”菲利普回答。
“你知道教室在哪兒嗎?快11點了。”
“我們最好找找看。”
他們走出陳列館,進入一條又長又暗的走廊,兩邊的牆上漆成兩種深淺不一樣的紅色。在走廊裡還有其他小夥子,這表明前面就是教室。他們來到了一扇寫有“解剖學教室”的門前。菲利普發現裡面已坐了很多人。座位是階梯式的。正當菲利普進門時,有個服務員在教室的講臺桌上放了一杯水。然後,又拿來一個骨盆和兩塊一左一右的大腿骨。又有一些人進來就座,到11點,教室幾乎座無虛席。大約有60名學生。他們大多數比菲利普年輕得多,嘴上無毛的18歲的小夥子,但有少數比他年紀大。他看見一個高個子,臉上長滿了紅鬍鬚,樣子很兇狠,可能有30歲了;另一個是黑頭髮的小個子,比前者小一兩歲;還有一個戴著眼鏡,鬍子已經有點灰白了。
講師卡梅倫先生走了進來,他眉目清秀,五官端正,滿頭銀髮。他順著花名冊挨個點名,然後來了一段開場白。他講話聲音悅耳,用詞恰當。他似乎喜歡細心地推敲用詞。他向學生推薦了一兩本該買的書,並勸他們購買一副骨骼,他興致勃勃他講起解剖學:這是學習外科必不可少的。瞭解解剖學可以提高藝術鑑賞力。菲利普洗耳恭聽。後來他聽說,卡梅倫先生也給皇家藝術院的學生上課。他在日本待過多年,在東京大學供過職。他自以為對美有鑑賞力。
“你們將不得不學習許多乏味的東西,”他豁然微笑著,結束自己的講話,“一旦你們透過期末考試就會把它們忘得一乾二淨,可是,就解剖學而言,學了再丟了總比一點也不學要強。”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骨盆,開始講課。他講得頭頭是道,娓娓動聽。
講演結束時,那個在病理博物館跟菲利普講話的,上課時坐在他身邊的學生建議去解剖室看看。菲利普同他又沿著走廊走去,有位服務員告訴他們解剖室的地點,他們一進門,菲利普就明白剛才在過道里注意到的那股難聞的氣味是什麼了。他點了一袋煙,那個服務員嘿嘿地笑了。
“你會很快適應這股氣味的,我已經聞不出來了。”
他問菲利普的名字,並看看佈告板上的名單。
“你解剖一條腿——4號。”
菲利普看到還有一個名字同他的名字括在一起。
“這是什麼意思?”他問。
“眼下屍體很缺,我們只好兩個人合解剖一個部位。”
解剖室很大,漆得像走廊一樣,上部漆成鮮豔的橙紅色,下部的護壁板漆成深赤褐色。沿房間的兩側每隔一段距離都擺著一塊塊鐵板,鐵板與牆交成直角,並像盛肉的盤子那樣開有槽,上面各放一具屍體,大多數是男屍。由於長期擱在防腐劑裡,顏色變得很深,面板看上去幾乎像皮革一樣。屍體乾瘦、皺縮不堪。服務員把菲利普帶到一塊鐵板跟前。旁邊站著一個年輕人。
“你叫凱里嗎?”他問。
“是的。”
“那麼我們一塊解剖這條腿。幸虧是男屍,可不是嗎?”
“為什麼?”菲利普問。
“他們一般較喜歡解剖男屍的,”陪從醫生說,“女屍多半脂肪太多。”
菲利普著那具屍體,胳膊和腿瘦得不成樣子。肋骨突起,外面的面板繃得很緊。這個人大約45歲,留著稀疏的灰白鬍子,腦門上稀稀拉拉地長著幾根失色的頭髮。眼睛緊閉,下顎凹陷。菲利普想象不出這也曾經是個人,那一排排的屍體給人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
“我想下午兩點開始解剖。”和菲利普合著解剖的年輕人說。
“好吧,我兩點來。”
前一天菲利普已買好了所需要的器械箱,現在又給了他一個小櫃。他看看那個陪他到解剖室的學生,發現他臉色蒼白。
“你感到不舒服嗎?”菲利普問他。
“以前我從未見過死人。”
他們沿著走廊走,一直走到校門口。菲利普想起了範妮·普賴斯。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