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心制訂了一個學習計劃。
生活在國外的好處是,透過具體接觸你周圍人們的風俗習慣,你可以從外部來觀察這些風俗習慣,從而看出那些被當地人虔誠實行、信以為真的風俗習慣,其實並無遵循的必要。你一定能夠發現,你認為是不言而喻的信條,在外國人的眼裡卻是荒唐可笑的。在德國的那一年,以及在巴黎長時間的逗留,使菲利普接受懷疑論學說有了思想準備,所以如今這種學說一擺到他的面前,他便立即共鳴,感到無比的寬慰。他看出世間的一切事物無所謂善也無所謂惡,無非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罷了。他讀了《物種起源》,這本書似乎為使他困惑不解的許多問題作出解釋。他像個探險家,推斷出某種必然出現的大自然的特徵。他沿著大河溯源而上,果然在那兒發現他所預料中的支流。那兒有人口稠密的肥田沃野,再遠處是連綿的山巒。每當偉人有了某種重大的發現,世人後來總是感到驚奇;這一發現為何當初不馬上被人們所接受?為何對那些承認其真理的人,竟然也沒產生任何重大影響?《物種起源》的第一批讀者們以他們的推論接受這本書,可是作為他們行為的基礎——感情,卻未被觸動。這部偉大著作出版後又隔一代之久,菲利普才誕生。書中許多使同時代人駭然的東西,此時,已經為這一代的人們所接受,因此菲利普能夠心情舒暢地接受它。他深深地為宏偉壯觀的生存競爭所激動,書中提出的倫理準則似乎符合他原有的想法。他心裡想,“是啊,強權即公理嘛。”社會為一方,它是一個有其自身生長和自我保護的有機體,而個人為另一方。凡是對社會有益的行為就被稱為美德;凡是對社會有害的就被喚作邪惡。善與惡無非就是這個意思。而罪惡更是自由人應該擺脫的一種偏見。社會在與個人的對抗中有三件武器,這就是法律、輿論和良心;前兩件可以用狡詐來對付,狡詐是弱者對付強者的唯一武器。當公共輿論宣稱罪惡已被發現時,它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可是良心是內部的叛徒,它在每個人的心裡為社會打仗,致使個人敗陣投降,成為敵人繁榮的犧牲品。顯然,這二者是不可調和的,國家和個人各自都明白。社會為了自己的目的而使用個人,當他反對它時,就將他踏在腳下;如果他忠心耿耿地為它服務,便以勳章、養老金和榮譽來獎勵他。個人一方呢,它的唯一的力量只在於自身的獨立性,為方便起見擠入社會,他得提供金錢和服務,但他毫無一點義務感和責任感。況且,他不在乎獎勵,只要求別人不要干涉他。他是不受約束的旅行者,為了消災避禍而使用科克的車票,可是對於親自陪伴的隨行人員卻投以愉快、輕蔑的眼光。自由人的行為談不上犯錯誤。他隨心所欲地幹他喜歡乾的事——假如他可以的話。他的權力就是他的道德觀的唯一標準。他承認國家的法律,又能夠違反這些法律而毫無犯罪感。可是,假如他遭到懲罰,他也毫不怨恨地接受懲辦。社會畢竟是強有力的。
菲利普認為,如果對於個人來說,沒有所謂的正確與錯誤,那麼,良心也就失去了他的約束力量。他發出了勝利的歡叫聲,一下逮住良心這個惡棍,並把它從自己的胸膛裡狠狠地扔了出去。可是,他並不比先前更懂得生活的意義。為什麼有這個大千世界,人來到這世界上究竟為了什麼,這一問題仍如從前一樣地費解。但可以斷定一定是有某些原因的。他想起了克朗肖對“波斯地毯”所打的比方,他說這是對生活之謎的解答,還神秘地加了一句:除非你自己找出它,否則就不成其為答案。
“我不明白他究竟是什麼意思。”菲利普笑了。
就這樣,在9月的最後一天,菲利普急於要實踐這些生活的新理論,帶著1600鎊的財產,拖著一隻畸形腳,第二次前往倫敦,開始他在人生道路上的第三次嘗試。
LⅣ 菲利普給會計師當學徒之前曾透過的考試,這個成績也可作為他進醫學院的足夠的資格。他選擇了聖盧克醫學院,因為他父親曾在這所學校上過學。夏季學期結束之前,菲利普抽出一天去了趟倫敦,找學校的秘書,他從秘書那兒拿到一份寄宿房間一覽表,隨後他在一幢昏暗的屋子裡租了間房間。這兒有個好處,就是上醫院只要走兩分鐘。
“你得安排好一個解剖的部位,”秘書告訴他,“你最好從腿部開始,他們一般都這樣,他們好像覺得腿部容易解剖些。”
菲利普發現第一課是解剖學,11點開始。大約10點半,他一瘸一拐地穿過馬路,朝醫學院走去,心裡有點緊張。一進門,就見到那兒貼著許多佈告、課程表、足球海報等等。他悠閒地觀看著,竭力顯得若無其事的樣子。一群年輕學生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