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第二瓶啤酒,他還想繼續說下去。
“我來給你倒點喝的。”
海沃德以略為屈尊俯就的姿態向菲利普轉過身來,使這位年輕人印象很深。
“現在你滿意了嗎?”他問。
菲利普有點手足無措,承認滿意了。
“你沒有再講點佛教,真叫我失望,”威克斯說。“我承認自己同情穆罕默德,而你卻隻字不提,實在遺憾。”
海沃德哈哈大笑。那天晚上他心情很好,一連串的妙語依然在他耳際迴響。他把啤酒一飲而盡。
“我不指望你能瞭解我,”他回答說。“憑你們美國人那點不起眼的智力,你只能採取批評態度,如埃默森①之流。但什麼是批評呢?批評純屬破壞性的。任何人都會破壞,但並非每個人都能創造。你是個書呆子,親愛的夥計。重要的是建設,我是富有建設性的。我是個詩人。”
①埃默森(1303—1882);美國評論家,哲學家、詩人。
威克斯注視著海沃德,目光中似乎既帶有嚴肅的神色,同時又露出快活的笑意。
“我想你有點醉了,假如你不介意我這麼說的話。”
“這點酒算不了什麼,”海沃德興致勃勃地說,“要讓我醉倒在爭論中輸給你,這還差得遠呢。得啦,我已推心置腹地說了。現在,談談你的宗教信仰吧。”
威克斯將頭側向一邊,看起來活像一隻棲於樹上的麻雀。
“多年來,我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我認為我是個唯一神教派教徒。”
“可那就是不信奉英國國教者嘛。”菲利普說。
他們都同時哈哈大笑起來。海沃德縱聲狂笑,威克斯滑稽地格格地笑。菲利普感到莫名其妙。
“在英國,不信奉英國國教者就都不是紳士,是嗎?”威克斯說。
“怎麼!假如你坦率地問我,那麼,我認為他們不是紳士。”菲利普很不高興地回答。
他討厭受人譏笑,而他們偏又笑起來了。
“那你告訴我怎樣才算紳士好嗎?”威克斯說。
“唉,我說不上來;反正這是盡人皆知的。”
“你是紳士嗎?”
菲利普對這個問題從未懷疑過,可是他知道,這件事不該由自己來申辯。
“假如一個人大言不慚地對你說他是個紳士,那你有把握斷定他不是紳士嗎?”菲利普反駁道。
“那我是紳士嗎?”
菲利普為人老實,覺得很難回答這樣的問題。不過,他生來很講禮貌。
“噢,你不一樣,”他說,“你是個美國人嘛!”
“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只有英國人才算得上是紳士。”威克斯神情嚴肅地說。
菲利普不反駁他。
“你能不能說得稍微詳細點?”威克斯問。
菲利普臉紅了。由於氣憤,他也顧不得會不會出洋相了。
“我可以給你講得很詳細。”他記得伯父說過,需要三代的時間才能培養一名紳士,俗話說,瓜藤上長不出茄子。“首先,他必須是個紳士的兒子,上過公學,上過牛津或劍橋大學。”
“念愛丁堡大學還不行吧?”威克斯問。
“他想像紳士那樣講英語,衣著得體。假如他是紳士,他總能辨出別人是不是紳士。”
菲利普越講吓去越覺得論據站不住腳,然而,這也正是菲利普的意思,他過去認識的每個人也都是這麼說的。
“顯然,我不是紳士,”威克斯說,“我不明白,為什麼我一說自己是不信奉國教者,你就這樣吃驚。”
“我不太懂唯一神教派教徒是怎麼回事。”菲利普說。
威克斯又奇怪地將頭歪向一邊,你簡直以為他會像鳥兒那樣嘰嘰喳喳地叫。
“唯一神教派教徒真的不相信任何人相信的一切,而對自己不太瞭解的事物卻有著熱烈的持久的信仰。”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取笑我,”菲利普說,“我真心想了解嘛。”
“親愛的朋友,我並不是在取笑你。我是經過多年的努力,絞盡腦汁地研究才得出這一定義的。”
菲利普和海沃德起身要走時,威克斯遞給菲利普一本薄簿的平裝書。
“我想,現在你閱讀法文書大概沒問題了吧,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這本書。”
菲利普向他道了謝,接過書來,看了看書名,原來是雷南①寫的《耶穌傳》。
①雷南(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