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粟娘請人把許寡婦的床照舊抬回。草堂後的陋巷裡,竹蔑子圍成的破屋中一片暗沉,天上的陽光雖是燦爛卻無法照射進這個角落。屋子裡泛著一股帶著酸氣的藥味,兩張缺腳竹凳歪歪扭扭地半躺在灰黑潮溼的地上,屋角的豆腐擔子上積上了厚厚的灰塵。
齊粟娘站在屋中,沉默良久,終是走了出來,轉身把竹篾門用草繩拴上,輕輕道:“對不住,我容不下。”
便去了。
正文 第十章 獨自在家的齊粟娘
第二日是二月十二花朝節,胭脂巷相奶奶差人送來了貼子,邀請她過府到花園裡掛紅,為百花仙子慶生。齊粟娘自然又推身子不適,只在自家絲瓜藤上掛了一塊紅布應景,也算過了節。
是夜,齊粟娘在床上輾轉反側,想著流言之事,無法入睡,她回想起陳演那時說的話,“我只怕你日後受委屈……”心中難受。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她冒著風險,暗約連震雲,到壩上監理工程之事,雖是免不了有些私心,但若不是為了陳演將來轉了河道,能平平安安去治河,哪裡又會如此?當初陳演之父陳潢受冤而死,不過是因著河道總督秉公正直,擋了他人的財路,被參革職,連累了陳父。堂堂一個二品滿旗河道總督,康熙寵臣都不能倖免,更何況是陳演這樣沒有根底的小官?若是堵了他人的財路,犯了眾怒,十三爺那樣的得寵的皇阿哥也未必能替陳演說上話,便是康熙,也不能指望。一則他看重陳演,不過是因著河工事關漕運,漕運事關國本,陳演有用,他便寵一日,陳演若是為眾人所不容,他哪裡又會相護?二則,康熙不是個神仙,他日理萬機,陳演是個小小七品漢官,哪裡能時時管照?否則,當初為什一定要替陳演指婚滿旗大族貴女?不過是替陳演再拉個靠山罷了,滿族貴勳在朝中上下盤根錯節……
齊粟娘瞪著漆黑的帳頂,暗暗嘆氣,她原就明白陳演的性子,後來見他做了官,行事老成,便也放了些心。只是那一日見著陳演在壩上傷了雙腿,便明白他再是歷練,遇上人命關天的大事必是不肯退讓的。這樣下去,除非陳演昧了良心去搜刮小民,侵吞別處倉銀,或又是全不理這治河之事,回老家去過自家的安穩日子,若是不未雨綢繆,尋個生財的路子,治河這條道就是條死道!
她臥病在床時,日日苦思,不單要製出圖樣,還要防著錯信連震雲,被他抓到把柄,洩露了此事,當真是夜不能昧。身子大好後,原想著打聽打聽連震雲是否娶妻,若是能召他的內眷過府,女人們走動相熟後,到連震雲府上,偶爾見上幾面也不違禮法。卻又想到清河漕司與漕幫一直扛著,陳演兩不偏倚,她平日喜愛相氏,也不敢多去走動,不喜汪氏,也不敢絕了往來,便是喜歡蓮香一個丫頭,都不敢去許府裡探,哪裡又能和連府裡的女眷親近?只得作罷。眼見著只有唯一的機會約下連震雲,也只得違了規矩,在雲府裡冒險一試,原沒指望連震雲一定能來,好在連震雲果然是個成大事的。只是壩上的工程想要建好,沒她在現場看著,必要出事,便是她全沒有想出頭的心思,為了防著設下的線腳誤了壩上的工程,為了工程能實在可用,也必要去壩上……
中門外巡夜的衙役砸響了頭更鑼,齊粟娘全無睡意,這流言不盡不實,多半仍是壩上水手傳出來的,陳演明知日後少不了流言蜚語,仍是縱容她上了壩——齊粟娘咬著唇兒——她雖是覺著世上行事,從無萬全之策,有一得必有一失,不冒些風險絕不能成事,靠著以往留下的好名聲,清河百姓不會有人真個信這流言,但終是損了陳演的體面。
齊粟娘將頭深深埋入被子裡,陳演全不知曉她這些打算,她也不能和他解說……
漕河波濤聲夾在更鼓聲中,遠遠地傳來,古老而又清晰,一聲接一聲在齊粟娘耳邊迴響。黑漆漆的內室裡,古老的紅木傢俬上閃爍著點點銀光,泛出腐朽的死氣,讓人噁心得喘不過氣來。然則,百合蓮子雙枕邊的枕箱上,如意金釵閃著溫柔的微光,不知不覺間把這些死氣驅散了開去。
齊粟娘慢慢將頭抬起,側過身,將如意金釵從枕箱上移開,開啟了枕箱蓋。雖是沒有燈火,仍看得見裡面十餘封已拆開過的舊信,還有信封右角上的“陳”字。
中門外巡夜護院的衙役砸響二更鑼,齊粟娘猛然坐起,伸手將枕箱裡的信全取了出來,一把抓起藏在信下的工程圖紙,定定看了一眼,轉手撕成粉碎!
她抓著碎紙片,跳下床來,奔到灶間。爐膛中的火種半明半亮,在灰堆中慢慢烯燒著,雖不輝煌卻能熬過漫漫長夜。齊粟娘看了手中的碎紙最後一眼,雙手送出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