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是因為是等而下之的啊?
王朔:但是你不能指望這個呀。這個戲一開始也想過葛優,但後來就覺得,與其那樣不如做到極致。何必呢?而且小電影就不適合明星,它和商業電影要求不一樣,越陌生越好。
再比如說,你可以找一家贊助,贊助你機器,贊助你膠片,贊助你洗印,甚至,你把音樂版權預先賣了,都找實景拍。實景也只能在屋裡不能上街。上街就要給警察錢。組織群眾場面要給群眾演員錢,還得管飯,少一頓不行!……這樣一路盤算下來,還不如就一場景,還不如就倆人。而且也有《愛在日落前》和《愛在日出前》那兩個片子,人家兩人聊得挺好呀,其實就看你聊得有意思沒意思。
它當然就不是一般電影。你再會聊,聊得特別有意思,也不是所有人都對這個話題有興趣。熱鬧麼,大家都能站著看會兒。聊天,那就得跟朋友一起聊。所以,小成本電影註定是針對特定觀眾的。
成本降到一百萬,老實講可以不上電影院。因為電影頻道給你吃進去了。它可以拿一百萬買你。而且你要一面對大眾,就有一嚴重後果。因為那種所謂的商業包裝,是不分物件,不分好歹的狂轟濫炸,可能把很多完全不適合看這電影的人都給轟進去了。人花八十元進來,看了半天兩人聊天,那他看電視劇,看訪談節目好了。我看你聊會兒天,不好我就換臺,他有選擇性。但電影院是個強迫集中行為,而且我是被你蒙進來的,出來肯定不爽。
孫甘露:這些事兒聽著多像相聲,侯寶林拿去直接用都不帶編的。
王朔:《夢想》這個戲,最後硬著頭皮上院線的原因是拉來商務了。商務贊助要求你必須在電影院放映多少場。
孫甘露:電影裡就倆人說話確實是件怪誕的事兒……
王朔:甭拿觀眾說事,誰不是觀眾啊?現在沒有誰在為大多數人拍戲,也不可能,永遠——只能是少數人為少數人。
戲裡兩個角色,一個女演員一個男導演,我當然也有目的。投機心理,我承認。一男一女大夜裡聊天,聊什麼哪?很多人都奔那兒想去了——但是,正常一個組,導演演員夜裡不睡一般還是想工作。真正使人感到需要聊聊的還是怎麼把自己想要的表達出來。表達有先天的侷限,語言它本身是一個不能完全表達人思想的工具。所以,陳村說過,最好的小說是腦子裡想的那個。你就得面臨一個表達減分的過程。其實拍電影,就是一個不斷減分的過程,從最初的想法開始。
孫甘露:老話說,最好是好的敵人,求極致結果就是什麼也不做,什麼也做不了。
王朔:這個問題,其實是大家經常聊的,最狠的評價就是:您沒有自己。那我覺得在這個戲裡,這兩個人是既信任又不信任、既合作又懷疑的關係。其實演員和導演,包括製片人,包括組裡每個人之間的關係都是這樣。
孫甘露:就像卡夫卡說的,我寫的不是我想的,我想的不是我應該想的,直至我的內心深處。
王朔:在這個問題上,我絕對認為,沒有誰有能力把自己表達準確,還能完好無損地傳達出去,使對方一點不誤會。我自己就有這個感受。衝上來強烈誇你的全是前門樓子。你說這叫誤解,最大的誤解往往來自於擁鱉、飯廝。
孫甘露:有人,只要是讚揚,誤解也行。是不是有這麼著的?
王朔:再惡毒的謾罵,你說他面目可憎吧,也有好的地方,決不讓你產生絲毫誤會,表達絕對清楚,就是罵你了。要說什麼時候人表達無障礙,就是罵人的時候。絕對無障礙的自由表達是不可能的,沒有人能,所以,什麼事光聊,到最後不可能有結果。
我這劇本,老實說,就對話而言,密度差不多二萬五千字就夠了。後來拍了二分之一。這個寫冒了,好多話本來說完了又冒出來一小尾巴,該打住了,還有一串串話手拉手往外呲。這個其實讓我有極大的愉悅,這個愉悅就是終於無節制一把。其實是跟自個兒亂聊,聊得倍兒高興。(大笑) txt小說上傳分享
王朔 孫甘露:我內心有無限的黑暗和光亮(6)
孫甘露:寫高興了。
王朔:寫高興了。真要把話說盡了挺難的。不是回回都能趕上,過去我挺裝的,好耍那意猶未盡、話裡有話的範兒,推崇節制——其實日後,完全可以多場景再拍一次。我是準備,將來沒得玩的時候,重拍一次。從容點。畢竟這個戲太自我了,別人的處理上,有一定障礙。
孫甘露:徐靜蕾也說你來導來演也挺好。
王朔:我不行,我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