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6部分

腦子想的和嘴說出來的不一樣。當著一堆不熟的人,一幫現場人員面前,我會覺得我跟他們說不著,我說得著麼,我?那咱就別費功夫聊這事了。其實我是個窩裡橫兒。出門就緊張,人多就肝顫,特別是我見群眾有巨大精神壓力。我去過一次什麼大學年輕不自重的時候,剛上臺我就覺得自己正一臉媚笑,想控也控制不住……

我最流暢最自信的時候,實際上就是我一個人兒的時候。天生寫東西的胚子。過去,有一陣,1991年以前,我拿寫作提升社會等級,這麼殘酷的社會,你敢往下掉,你就不是人了,大家能踩死你。我必須往上,蹲到一個至少不挨欺負的位置。我不是說我上去要幹嗎,我信這句話:貧窮即罪惡。也不能最後被日常中的那種可怕摧殘了,自信全磨滅了。那後來,我感覺掙錢和寫作這倆事纏在一塊了,也挺擰巴的。很長時間我完全忘了寫作其實是我一愛好,就覺得是一飯碗。天天寫作就等於天天悶家裡做飯,我能覺得有意思麼?所以1991年以後我決定不寫了,出去玩幾年。

我現在等於是,把這倆事分開了。寫東西就是純粹愛好,掙錢就是電影了。電影最終是導演的。我覺得不為錢寫作確實非常愉快,真的!我這幾年不是還寫了倆長篇麼,當然我不準備發了。不發的原因是我覺得寫得不好。寫寫就發現,其實還是在千方百計偷偷滿足公眾要求,我真不是無時無刻都準備諂媚各種惡勢力。我怎麼這操性啊?我估計啊,什麼時候我目中完全無人了,我就算成了。這是我對自己的要求:一輩子不老實,一輩子說瞎話,老了一定要敞開一把。

孫甘露:我正相反。就有年輕的朋友拿亨利·米肖的話來安慰我,說是一個人要是有兩千個以上的讀者就該去自殺。人總有辦法寬慰自己和別人。

王朔:原來,大家都說,你寫出來的東西是給大家看的,那麼你就要對大家負責,說實在的別看我這操性還有很大的自我剋制:這句話能發麼?這段我不這麼寫,我拐個彎兒,你們看不出來了吧?好像很巧。其實是把真正想說的,主要的意思,那個原來的話就放棄了。

孫甘露:“大家”其實是這樣一種東西,你指望它的時候,它就跑沒了,你不指望的時候,它就蹦到你跟前了。

王朔:我個人有兩個夢想,或者說是自我要求:一個現在不能說,一個是希望能最終真實地表達一次。巴金先生說過,講真話。我覺得講真話特別難。講真話就算是有條件和環境,你講出來的可能未必是真話,可能是被別人灌輸的,甚至為了討好聽眾說的話,那個可能不是內心真正想說的話。人其實很複雜,內心不斷地被遮蔽,最終那個自己,我覺得認識起來挺難的。

孫甘露:“遮蔽”這詞兒也時髦了好一陣子了,海德格爾啦、貝託魯奇的電影啦。

王朔:我過去講過的以為是自己的話,大部分是流行觀念,是別人的看法被我用了。所有感覺都是別人給的。我希望我再說的話都是自己的,哪怕是錯的,只要是我自己的。不好意思,我頂不愛看一本書裡亂引用名人原話,好像跟人多熟似的。我當然覺得崇拜是最惡劣的品質,崇拜中最卑微的是崇拜名人。到今天我也不敢說我完全找到了自己,我說出來的話真是我想說的話。

我覺得資訊社會的社會財富主要靠資訊流通互相收費產生——原始資訊最寶貴。不必經過媒介進一步放大,把你修改成可愛的樣子。我希望將來我自己可以不經過媒介加工,直接透過網際網路將自己的資訊提交給欣賞者,也使對方接收資訊的成本大幅降低。一本書、一個電影,中間批發零售環節掙了大部分百分之七十,他就是把這個話遞給別人,有必要透過他遞嗎?他還挺牛。不生產資訊的人在掙最多的錢,這是本末倒置。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王朔 孫甘露:我內心有無限的黑暗和光亮(7)

《紐約時報》還是一什麼美國報紙估計說,二十年之內報紙會消失,我覺得電影也沒有理由透過電影院來放映。少了中間盤剝,人們互相欣賞的成本會大大降低。

將來網際網路就提供了一種可能:我東西擱這兒,能為自己負責的人進來,大家先看,看著不滿意,您可以不花錢,看著還行,要下載,您就付我這下載的錢,一頁一毛,就咱倆之間,一對一,不許中間的人抽成兒。要籤同意書的。您不能說因為我受了刺激。我們倆這交易就算完成了——我就說,避免大量冤魂進來。我想那時候,每個作者、詩人、導演、歌手,都有自己的網站,你需要買他的產品,可以直接上網購買。

孫甘露:一種科技進步所展現出來的烏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