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了二十餘年,時至今日,才知道原來世間真的存在一句話、幾個字,就足以令人肝腸寸斷。
嚴宵寒嚇傻了,惶恐地心想:“這是寫給我的嗎?”
他像個冰天雪地裡快要凍死的人,在即將絕望的時候,驀然看到一點光,不管是錯覺還是磷火,都彷彿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蛛絲。
字跡已模糊了原本的形狀,根本沒有特點可言,可嚴宵寒還是死死盯著那四個字,目光灼灼,彷彿要把白絹給燒出個洞來。如果傅深在場,估計能認出來,他那個魔怔的勁兒跟當初在鄺風城犯藥癮的症狀簡直一模一樣。
秋夜白的藥癮早就戒了,被傅深養出來的心癮卻一日重似一日。
寒風侵骨,漸漸地,沸騰的心緒在冷風吹拂下歸於平靜,嚴宵寒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緊繃的肩頭驀然放鬆,結果身形一晃,差點腿軟坐到地上。他忙扶牆站穩,這才驚覺大冷的天,自己竟然出了一後背的汗。
他將那白絹仔細疊起來收好,彷彿從中汲取到了一點暖意和力量,朝著自己宅邸的方向慢慢走去。
一轉眼,就到了新年。
因去年戰亂四起,時局動盪,國家危難,今年宮中一切慶典儀式皆從簡。長治帝祭天禱祝,下旨免除江南當年糧稅,大赦天下。正月初六,昭儀薛氏有孕,這是新朝新年宮中迎來的第一個孩子,兆頭十分吉利,長治帝大喜,將薛氏晉為淑妃,又厚賞其父兄和家人。
嚴宵寒聽到這個訊息,心中不大舒服,便私下裡找了皇后身邊伺候的太監來問話。他如今名義上統領禁軍,實際上由於皇帝無人可用,內侍省沒有大宦官坐鎮,外事仍要聽命於嚴宵寒。他宛如皇帝后院的大管家,又要管家丁,又要管僕婢,十分不情不願,然而無可奈何。
京城城破時,齊王妃傅凌帶著尚在襁褓的嬰兒,在王府家丁和穎國公府的護衛下,有驚無險地逃到了江南。長治帝登基之初,傅凌便被冊封為中宮皇后。這夫妻二人原本感情很好,然而新朝初建,長治帝為了籠絡江南士族,納了幾個世家女為嬪妃,原本冷清的後宮迅速變成了不見刀光劍影的戰場。皇后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不擅爭搶,受過幾次冷落,帝后二人便漸漸有些疏遠。
嚴宵寒起初沒注意到後宮裡的勾心鬥角,然而去年年關時,皇后所出的高陽公主忽然出痘發熱,症狀兇險,險些沒捱過去,皇后為此大病一場。嚴宵寒聽說後留了心,令人私下查訪,竟從皇后宮中揪出了一個與別宮嬪妃暗地裡傳遞訊息的宮女。拷問之下,那宮女供認她曾用宮外拿來的巾帕給公主擦過手,而後供詞呈上御覽,長治帝龍顏震怒,最終卻輕輕放下,只將那嬪妃打入冷宮了事。
從那時起,嚴宵寒才知道皇后在宮裡過的是什麼日子。穎國公傅廷義雖然也逃到了江南,但他一向不食人間煙火,只算個“聊勝於無”,傅凌沒有足夠強勢的孃家做後盾,又是後宮之主,自然成了眾嬪妃爭相挑釁的物件。
沒過多久,那嬪妃無緣無故地在冷宮中上吊自盡。此後,嚴宵寒每個月會分出一點時間來過問皇后的情況。他並不刻意避人,甚至不介意別人來問,他與傅深是名正言順的一家人,給傅深的妹妹撐腰自然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不必多說,僅憑這一個舉動,傅凌在後宮中的日子立竿見影地好過起來。
薛氏的父親是參與延英殿議事的江南四學士之一,她在後宮眾妃中亦是最得寵的一個。中宮尚無嫡子,薛氏此時有了身孕,若是女兒還好,萬一誕下長子,對於元泰朝的舊臣來說絕不是個好訊息。嚴宵寒問過太監,聽說皇后只是鬱鬱不樂,沒有別的打算,也熄了替她防患於未然的心思,只讓下人們多加小心,別被有心人算計了。
然而世事到底難料,二月十二花朝節,宮中突然鬧起來,據說是薛淑妃在花園裡被人衝撞,不幸小產,孩子沒保住。
衝撞了薛淑妃的是皇后宮裡的灑掃宮女,被提審時一言不發,朝皇后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隨後一頭撞向殿中柱子,當場氣絕身亡。
這下子皇后百口莫辯,有理也說不清了。長治帝暴怒,好歹顧念著夫妻情分,沒有重罰,只令皇后禁足一月,閉宮反省,六宮事務暫由靜妃代理。
靜妃就是個麵人,家世不顯,早早就投靠薛淑妃。
長治帝未必不知道皇后極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但他並不需要真相。薛氏背後站著的是江南士族,新朝的半邊天,長治帝還指望著這些人為他效力,而皇后背後的傅家已然是個空殼子。兩相比較,孰輕孰重,一目瞭然。為了大局,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