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深聽到這裡,不知想起什麼,右手驀地哆嗦了一下。
嚴宵寒不動聲色的握住他的手。
村民從道人身上搜出了女□□頭那麼大的一塊秋夜白,色澤純正清透,猶如琥珀,一角沾了血,更有種別樣豔麗。這一塊秋夜白價值更勝過同等重量的黃金,幾人心下大喜,將它收好,然後趁夜把道人屍體抬出村子,丟入河中。
一個雲遊道士,無家無業,消失了也不會有人注意。
那一晚,溪山村村民在黑夜裡沉默地聽著刀斧斬落,鮮血四濺,聽著殺人者高呼狂笑,卻無人敢出言制止。
今夜,他們都是叫不醒的、裝睡的人。
河水奔流,捲走枉死的屍首,累累白骨與陳年舊事一道,沉入狐仙廟外幽深黑暗的湖底。
——然而真正的報應才剛剛開始。
拿到秋夜白的幾個人害怕貿然出手會引起別人懷疑,商議之後,決定化整為零,將一整塊秋夜白破成小塊分別出售。誰知還沒等他們動作,其中一個人忽然得了怪病,先是持續高燒,咳嗽,迅速消瘦,神智昏聵,接著身上開始出現不同程度的紅斑紅疹,甚至肌膚潰爛,生不如死。
這還沒完,不久之後,那晚參與行兇的幾個人都出現了相同症狀。
村民們終於開始慌了,然而逞兇殺人,謀財害命乃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包庇者也要連坐,村長不敢報官,只好召集宗族耆□□同商議。有個會請神的族老在祠堂做了一場法事,請來田氏祖先附身。“祖先”稱村民見財起意,謀害人命,枉死冤魂不寧,化為厲鬼索命,此為天罰,為惡者當贖其罪,幫兇者需平息怨恨。
這套鬼神報應之說勉強糊弄住了驚慌的村民,村長令人備辦祭品,又聯合數個村民,將那幾個得病的兇手抬上花車,仿照古時祭祀河伯的儀式,將罪人投入水中,以平息枉死道士的怨氣。
這場祭祀辦完後,村民心有餘悸,將那塊不祥的秋夜白也拋入河中,以為這下總該風平浪靜了,可沒過多久,居然又有人出現了一模一樣的症狀!
河底的冤魂仍然沒有放過他們。
一步錯,步步錯,村民們為了彌補錯誤,已經犯下了更多不可饒恕的錯誤。所有人都是一根線上的螞蚱,誰也別想單獨蹦躂。
這個世外桃源一樣的村落從此成了無間地獄,每當有人出現病症,就會被村民抬去填河。日復一日,河水如同一張永不知饜足的巨口,遲早要將所有人都吞噬殆盡。
天地間夜色無邊,唯有這破廟裡亮著一點珍貴的火光。
傅深久久不語。嚴宵寒想起那一晚劈開神像的天雷,或許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指引,如果不是那道雷,他們在狐仙廟休整之後就會直接前往荊州,不會在這個小村中逗留許久,更無從發現這個被全村人守口如瓶的秘密。
在關於狐仙廟的傳說裡,狐狸因為預報洪水而遭受天譴,那麼這一次,是不是也是它在示警,讓他們查清真相,避免即將到來的滔天浪潮呢?
“壓根不是什麼厲鬼索命,就是瘟疫。或許是因為兇犯都沾了那道人的血,所以才得了同樣的病,又傳染給了村裡其他人。”傅深冷冷地道,“因果迴圈,自作孽不可活。”
嚴宵寒問歐氏:“你丈夫的病已是藥石罔效,只等一死,你應該還有很多年可活。溪山村出了這事,等官府追查下來,一個也跑不了。不過你既遇著我二人,可以網開一面,許你自謀生路,你意下如何?”
歐氏伏地涕泣:“妾與外子結髮夫妻,數年恩情,不敢輕拋,還望恩公高抬貴手。”
傅深看她可憐,剛要允諾,被嚴宵寒一個眼神止住:“他這病會傳染,再可憐也不能讓他活著出去。”
他沒有壓低聲音,歐氏也聽的清清楚楚。她滿心絕望,然而終究拗不過鐵石心腸的飛龍衛,被傅深強行拖出門外,眼睜睜地看著嚴宵寒找來引火的乾柴布幔。片刻後,濃煙沖天而起,狐仙廟化為一片火海。
歐氏呆呆地跪坐在地,眼淚已經哭幹,眼眶通紅,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了。
傅深隨手將一個分量不輕的荷包丟進她懷中,淡淡道:“你的路還長,去別的地方重新過活,總有一天能忘了他。”
說完,轉身與嚴宵寒走進了無邊的夜色中。
歐氏攥緊手中的錢袋,瞳孔裡倒映的金紅的火光,不知過了多久,才喃喃地答道:“忘不了……”
劫後怎麼會餘生呢?它只會留下一把燒乾的餘灰,讓被拋下的人從此活在蒼白的影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