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睜眼醒來,一見嚴宵寒,立刻驚叫道:“是你?!”
齊王一行人是溪山村難得的外客,當天幾乎全村人都跑來看熱鬧,嚴宵寒在其中尤為出挑,更令村夫村婦們印象深刻。所以那女人倉促之間仍能認得出他,嚇的都快哭了,哆哆嗦嗦地問:“你……回來報仇了?是村長他們要害你,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傅深用燒火棍懶懶地撥著火堆,插嘴道:“你哆嗦成這樣,可不像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傅深雖然相貌英俊,但氣勢太盛,是那種一看就惹不起的刺頭,而嚴宵寒的長相卻很能騙人,只要他不主動撕破臉皮,就能裝出一臉天衣無縫的溫文和善。
眼看傅深先唱了白臉,嚴宵寒只好扮紅臉,語帶安慰地道:“你丈夫還是我從河裡撈上來的,你先別害怕,我不是來尋仇的。”
經他這麼一提醒,那婦人才像是魂魄歸位,舉袖抹了把臉,爬過去將她丈夫扶起來,替他拍背、清理口鼻。她一邊做,一邊又想起自己被打昏之前的種種遭際,不由得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兩人誰也沒出言阻止,沉默地聽著她悲切的哭聲。
從昨晚到今日,她不知道哭了多少場,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突發惡疾,被村人投入河中,當晚回家後便在房樑上搭了一根腰帶,準備吊死。幸虧傅深一直在暗處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關鍵時刻出手將她打昏帶走,這才沒讓她尋死成功。
或許是從他們無聲的等候中感受到了善意,過了一會兒,那婦人哭聲漸止,抬起通紅的眼睛怯怯地打量了二人一遭,跪著朝他們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嚴宵寒心說還算是個明事理的,擺手道:“舉手之勞,不必如此。我有些事想問你,你只據實而答便可。”
那婦人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絕不敢欺瞞恩公。”
有過一番死裡逃生的經歷,那婦人對溪山村已再無眷戀,有問必答,將村中秘辛倒了個一乾二淨。
溪山村有百餘戶人家,多是田氏族人,被扔進河裡的男子名叫田成,婦人姓歐,是從別村嫁到此處的外姓女。
據歐氏所言,溪山村背山臨水,雖不算與世隔絕,但也鮮有外客到來。大約一年前,秋夜白在荊楚一帶流行起來。村裡一戶人家的小兒子在縣城讀書,被同學引誘去煙花柳巷“開眼”,出於好奇,不小心沾了藥癮,還趁休假回家時將秋夜白分給同齡玩伴。等到他爹孃察覺,那小兒子藥癮已深,想戒斷幾乎是不可能了。
那戶人家薄有資產,又格外偏寵小兒子,起初還不拿秋夜白當回事,揚言大不了家裡買藥供他吸一輩子。然而隨著藥癮越深,服藥者對秋夜白的需求越多。即便是在鄺風縣城內,秋夜白也是緊俏稀罕物,尋常人家都未必能消受的起,遑論區區農戶。所以沒過多久,那家就供不起么子了。藥癮發作時痛苦難耐,那小兒子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最後不堪忍受,在一個雨夜裡跑出家門,投水自盡。
話雖如此,不過村民私下裡都傳言,說那小兒子並非自盡,而是家裡實在帶不動這個拖累,才將他溺死後推進河中,偽裝成投河而死的假象。
因有這教訓在前,除了那幾個一開始就沾了藥的小子外,其餘村民都不敢碰秋夜白,但不妨礙有人眼紅秋夜白高價,偷偷在房前屋後栽種幾株。
變故發生在去年秋季。有一天,村裡來了個遊方道士,因路遇大雨,無處躲避,便到村子裡來借宿。村民熱情地迎他入內,讓他住在村中的空屋裡,還送了茶飯招待他。
當日半夜,恰好村中有人犯了藥癮,情狀甚為慘烈,動靜之大,驚動了全村人。那道士也被驚醒,跟著出門探看,見大雨裡有個渾身是血的人在地上打滾,便搶上去連按幾處穴位,立時將那人弄暈過去,又招呼村民把他抬回家中。
道人通些藥理,一眼看出他這模樣是秋夜白所致。然而犯癮者家中無錢買藥,村裡雖然種了秋夜白,但製藥也需要時間,那道人受了村民恩惠,心生惻隱,轉進內間不知鼓搗了些什麼,出來時拿著一個紙包,包著一些細細的棕色粉末,讓他們暫且拿這個用以代替。
道人是一片好心,但自古以來“財不露白”“懷璧其罪”,都是血的教訓。
村民中有識貨的,認出這是千金難求的精製“白露散”。此時在鄺風縣已有“一兩秋白一兩金”的說法。他們見那道人出手便是小半兩秋夜白,料定他身上還藏著更多。這些人見財起意,待眾人歸家安寢後,竟偷偷溜進道人住處,持刀將他活活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