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宵寒的心臟驀地跳錯了一拍,甚至顧不上失禮,錯愕地盯著元泰帝:“陛下?”
什麼玩意!這也太荒謬了!
他跟傅深三個月前還在早朝上對罵,全京城都知道兩人互看不順眼,皇上為什麼突然要把他們倆湊成一對?
“傅家一系,在北疆根深蒂固,已成心腹之患。”
這句話猶如當頭一盆冷水,瞬間將他澆了個通透。無需多言,賜婚的前因後果自動在嚴宵寒腦海中排布出原狀:難怪京城中忽然有流言出現,難怪方才太子用那樣的眼神看他……這一切早在他們的計劃之中。元泰帝對傅家忌憚絕非一朝一夕,那傅深遇刺受傷回京這一系列事件,是否也是這個計劃中的一環?
不,不對。刺殺的首要目的是置於傅深死地,受傷未死才是意外。賜婚的變數太大,對傅深的控制更是微乎其微,這明顯是個臨時起意的決定,不是一開始就打算好的,反倒更像是順流言之勢而為。
但是也不能排除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的可能。最關鍵的是,“傅深是斷袖”這個流言,究竟是從何處傳出來的?
“朕也不瞞你。方才是太子向朕獻策,據說坊間傳聞傅深愛好殊異,正好可以藉著賜婚的機會,將他從北燕統帥的位置上移下來,換一個新將領進去。”
太子孫允良,他與傅深有什麼深仇大恨?
嚴宵寒慢半拍地想起來,似乎太子當年想納傅深的妹妹為太子妃,由於傅深堅持不讓步,太子被傅家婉拒了。
這事他向元泰帝稟告過,元泰帝應該也明白太子這條計策中有多少私心。但是比起挾制傅深,這點私心在他眼裡或許不值一提。
元泰帝話鋒一轉:“此計可行歸可行。但傅深走後,誰有資格接替他坐北燕統帥這個位置?”
“太子舉薦楊思敬,”他搖搖頭,彷彿是覺得好笑,又有點無奈,輕飄飄地一言掠過,“到底是年輕,心思也淺。”
嚴宵寒簡直要被這父子倆氣笑了。楊思敬是楊皇后兄長的兒子、太子的表兄,因皇后之蔭受封右九門衛將軍。傅深再落魄,那也是穎國公府嫡長子、朝廷一品大員、戰場上廝殺出來的靖寧侯。楊思敬算什麼東西,一個恩蔭上來的紈絝,也敢肖想傅深,真當北燕軍二十萬鐵騎都是死人嗎?
堂堂一國儲君,竟然能想出這種下作手段殘害功臣。一想到這樣的人未來要成為皇帝,如何不令人心寒。
元泰帝見他不說話,又道:“朕不願讓傅家坐大,但也無意自毀長城。北燕鐵騎是大周的北境防線,韃柘之患未平,貿然更換將領,恐怕會動搖軍心,須得緩進。朕思來想去,你久居京城,也該挪動一下了。”
剛才還在心中暗諷“楊思敬算什麼東西”的嚴大人頓時落到了同樣境地——沒辦法,在大周朝最年輕的將軍面前,比他官位低的同輩人都不算個東西。
他再次俯下身,叩首請罪:“臣無才無德,不敢當陛下厚愛。請陛下三思。”
元泰帝:“你不願意?”
嚴宵寒咬牙道:“陛下恕罪。”
“夢歸,”元泰帝語調驟冷,“朕記得你曾親口告訴過朕,你不愛女色,朕也許諾為你找一門稱心如意的親事。傅深既與你是同路人,家世才貌又皆為上品,你為何還不肯?”
嚴宵寒背上直冒冷汗,正要閉眼瞎編一個“心有所屬”糊弄皇上,元泰帝卻一揚手,將一卷明黃聖旨擲在了他的面前。
玉軸在青磚地面上磕出“咚”的一聲響,浮雕斷了半塊,細小的玉屑濺入嚴宵寒袖間。
“看看。”元泰帝道。
嚴宵寒緩緩展開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國將軍靖寧侯傅深,穎國公傅堅之後,筮仕六載,功勳累著,威震敵夷,克忠報國,朕視以左右,茲以覃恩。左神武衛上將軍飛龍衛欽察使嚴宵寒,京城世家之後,宿衛忠正,宣德明恩,英姿俊朗,允文允武,朕甚嘉之。二人良緣天作,今下旨賜婚,責有司擇吉日完婚,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盡予國,勿負朕意,欽此。”
“朕已著人到靖寧侯府宣旨,”他冷冷地盯著嚴宵寒,“你若想清楚了,就拿著這份聖旨跪安吧。”
言下之意,如果沒想清楚,就一直在這裡跪到死吧。
嚴宵寒與傅深,一個是戰功赫赫、被萬人稱頌的忠臣良將,一個是汲汲營營、被天下唾棄的走狗鷹犬,任誰也不會覺得他們是一路人。可就在眼前,在這卷明黃聖旨上寫著君王的金口玉言,從此之後,兩個殊途之人,竟要走向同樣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