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為止,不時地被更高一些的樹木阻斷。河對面的陡岸峭壁也相對地顯得矮小多了。大片曠野給樹木覆蓋得鬱鬱蔥蔥,麥田隱隱發亮,曠野無邊無際,一直延至青山聳立的虛無縹緲的天際。
“想起城鎮發展得還不快,真令人高興。”道伍斯太太說,“現在還只是田野上的一小塊癲瘡疤。”
“一小塊癩瘡疤。”保羅說。
她打了個寒噤。她討厭這個小鎮,溫怒地望著對面那一大片與她無緣的曠野,那張冷漠的臉,帶著敵意,使保羅不由得想起一個怨氣滿腹、抱憾終身的天使。
“可是這個鎮不錯嗎!”他說,“不過是臨時的。這是我們走上確實可行的道路之前粗略的權宜之計,等將來我們有了好主意再說。這鎮會好起來的。”
巖洞裡,灌木叢裡的鴿子安逸地咕咕叫著。左面,聖瑪麗亞大教堂高聳入雲,同城堡比鄰,屹立在那些破磚爛瓦之上——道伍斯太太眺望這曠野景色時,不由得愉快地笑了。
“我感覺好些了。”她說。
“謝謝你,”他答道,“不勝榮幸!”
“噢,我的小弟弟!”她大笑。
“嗯,這就是你把右手給人的東西,用左手搶了回去,絕對沒錯。”他說。
她滿有興致地對他笑。
“可是你剛才怎麼啦?”他問,“我知道你正在想些特別的事情。我能從你臉上看出來。”
“我想我不會告訴你。”她說。
“好吧,那就別說了。”他回答。
她紅著臉,咬了咬嘴唇。
“不是,”她說,“是那些女工。”
“她們怎麼啦?”保羅問道。
“她們有件事已經籌劃了一星期了。今天她們似乎特別來勁兒。個個都一樣,故意保守秘密來奚落我。”
“真的?”他關心地問。
“我本不在乎,”她用氣憤激昂的語氣繼續說,“如果她們不是拿這個——她們的秘密故意在我當面賣弄的話。”
“真是婦人之見。”他說。
“那種得意洋洋的神氣真可恨。”她激憤地說。
保羅一聲不吭。他知道女工們為什麼得意,他很抱歉自己成了新糾紛的禍根。
“她們儘管保守秘密好了,”她深思了一會兒苦澀地繼續說,“可是她們不該這麼炫耀,讓我始終矇在鼓裡。這事——這簡直讓人受不了。”
保羅想了一會兒,深感不安。
“我來告訴你是怎麼一回事,”他說。他面色蒼白神色慌張,“今天是我的生日,她們全體給我買了好多顏料,她們嫉妒你——”保羅覺得她一聽到“嫉妒”這個詞神色頓時變得冷冰冰的——“僅僅是因為我有時帶本書給你。”他慢吞吞地加了一句,“但是,你要明白,這僅僅是件小事,你千萬別介意——因為——”他很快地笑笑——“嗯,儘管她們一時得意,現在她們要是看見咱們在一塊,會說什麼?”
克萊拉很生氣,因為他冒失地提到了他們眼下的親密關係,這話簡直是侮辱。
然而,看到他如此平心靜氣,她也只好竭力剋制著自己,原諒了他。
他倆的手都放在城堡牆粗糙的石欄上。他從母親那兒繼承了一種纖巧的氣質,所以他的手長得小巧而又充滿活力。她四肢發達,雙手相應地又顯得很大,不過看上去又白又有力。保羅一瞧見這雙手,就明白她的心思,就瞭解她:“她想讓人握住她的手。——儘管她對我們是如此高傲。”他默默自語,暗自思量。而她也在注視他溫暖又活潑的雙手,好像是專為她而生。這時他正雙眼憂鬱,凝視著曠野,陷入深思,千姿百態的萬物都從他眼前消失了,剩下一片黑暗,其中包含著多少憂傷和悲劇,所有的房屋、河灘、人類、飛禽都無一例外引人憂傷和悲憫。只是外形上不同而已。此刻,萬物形狀彷彿都模糊一片,只剩下那一大堆黑乎乎的土堆,充滿了掙扎與痛苦的物質。這一切構成了眼前的景色。工廠、女工、鄉親、高聳的教堂、鎮上的密集的房舍,全都淹沒在幽暗、深思和憂愁的氛圍中。
“兩點鐘敲過了嗎?”道伍斯太太驚奇地問。
保羅從深思中驚醒,萬物都恢復了原形,重新獲得了各自被忽略的個性和歡樂。
他倆匆匆趕回去上班。
他匆忙準備著晚上的郵件,檢查芬妮車間送來的活兒,這些成品還散發出一股熨燙的味兒。正在這時晚班郵遞員進來了。
“保羅。莫瑞爾先生,”他邊說邊笑著遞給保羅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