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的,感覺到緩緩的呼吸。
她顧不上抹掉眼淚,呆愣愣地看著妹妹漸漸睜開眼睛……
明明死了的……
她還沒來得及害怕,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嘶啞地在說:“阿姊,我疼……”
她厲聲尖叫,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驚醒。
入目,依舊是破舊的屋子,窗子被外頭的北風吹得撲撲直響,屋內一角放了一個破舊的火爐,爐子裡的炭火已經不旺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桑榆正抱著單薄的褥子,縮成一團,睡在一旁的小床上。
桑梓深深地吸了口氣,抬手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所幸剛才的那聲尖叫是在夢裡……
她撫了撫心口,掀開被褥,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南灣村的日子,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過。變賣了部分家產換來的銀錢,在給阿爹阿孃操辦完後事後,又花在村子裡。老宅需要翻修,家裡的東西需要重新添置……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要不是有里正和鄉鄰們這些年的照看,她們姐妹倆只怕撐不到現在。
桑梓嘆了口氣,走到小床邊上。桑榆睡得很沉,想來又累壞了。
桑梓俯□,輕輕地連人帶著被褥一起抱了起來。
她力氣小,要不是桑榆這幾年吃得並不多,看起來還是瘦瘦弱弱的,要抱起桑榆只怕會更吃力。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到底還是驚醒了桑榆,揉揉眼,疑惑道:“阿姊?”
桑梓安撫地朝她笑了笑:“沒事,只是想抱你到大床上睡。”
一張床,兩條被褥。桑榆眯著眼睛笑:“阿姊,明日一早,我跟著王嬸去城裡,天氣這麼冷,我給你帶個湯婆子回來,以後你再不會半夜被冷醒了。”
桑梓笑笑,不說話,輕輕拍著桑榆的背:“睡吧。”
“嗯,阿姊也睡吧。”桑榆閉上眼,往桑梓身邊靠了靠。
看著沉沉睡去的妹妹,桑梓微微垂下眼簾,苦笑。
這一聲“阿姊”,她聽了三年,從最初的驚惶不安,到如今的安之若素,她看著眼前這個妹妹整整三年,卻不知究竟該用什麼臉孔去面對。
“你究竟是妖,還是鬼?”桑梓喃喃地念,手掌輕輕拍在她的背上。
她不安了三年,默默地看著才六歲大的小娘子在那些粗鄙的鄉人身前身後跟隨,學下廚,學種地,學照顧自己。甚至有一段時間,桑梓都差點忘記了,眼前這個桑榆,根本不是妹妹……
如果能忘掉曾經發生過的事,是不是她就可以假裝這個桑榆,就是她的二孃?
她偽裝了三年,或許以後,還要繼續裝下去……
到後來,桑梓執意出嫁。
在新房中見到虞闐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問自己,為了離開貧瘠的南灣村,以一生的幸福為代價值不值得。
她最後告訴自己,值得的。
可是很快,她後悔了。
就像當初親手害死妹妹,事後卻深深懊悔一樣,她後悔了。
如果早知道,在虞家的日子,會過得如此艱難,她的夫君會是這樣一個男人,興許她和桑榆在南灣村相依為命的生活,會遠遠好過如今。
可世間本無後悔藥。
她看著桑榆透過虞家六郎拜柳娘子為師,看著桑榆一言不發地帶著侍娘離開奉元城,而後又看著她意氣風發地回來。她看著愈發陌生的桑榆,問自己,這些年,是不是她將這個曾經真心對待自己的妹妹推開的?
她也曾經想過要將這個人當做真的二孃那樣疼愛。
可是她總覺得,透過那雙眼睛,她所有的腌臢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她厭惡,甚至害怕這種感覺,於是愈發地疏遠。
直到難產那夜……
她聽著身旁穩婆和侍娘驚慌失措的聲音,嘶喊中隱隱約約還聽到了門外桑榆的怒聲。她想起之前撕破臉皮的事,她害怕她報復……可是到底,還是因為桑榆,他們才能母子平安。
就是那一晚,桑梓想明白了。
與其去憎恨,不如去無視。
與其去傷害,不如去饋贈。
逼走桑榆的那天,她抱著長得有幾分像妹妹的兒子,笑得眼淚往心底流。
走了好,她走了省得在這裡難做人。
這個家,除了公爹、二嬸、大哥大嫂還有六弟是正常的,有那幾個腦子不利索的就夠了,何必讓桑榆繼續留著,被他們盯上就跟被蛇纏住一樣,脫不了身,還平白沾染一身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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