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歷經數年後有情人還能在桂樹下不約而會,那所有的語言都已多餘。代文體驗到了比在井岡山反圍剿戰鬥中取得勝利時更大的成就感。又等了一會,他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淡而沉穩,不至於暴露內心的激動和自滿。他說:“我知道你知道我是誰。”
這句廢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嘴巴又一次背叛了心靈,憑他對她的深情厚意,足以脫口說出太多回腸蕩氣的情話來使她激動不已。其實,他永遠猜不透女人的心思,就如同代群猜不出生肖彩底。在譚恆心裡,面前的男人說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從子彈不長眼睛的戰場上活了下來並回到了自己身邊。
譚恆從覃思中恍過神,輕輕的說:“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是誰。”
代文聞言,忍俊不禁,戲謔地接著說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是誰。”
這是情感的鏡子效應,譚恆再不能自制,她走向前,伏在他肩上抽搐著失聲痛哭。他靜靜的讓她哭了個夠,他知道女人永存不涸的辛酸淚水本就是為愛情所備的。
等到天矇矇亮,曬穀坪裡傳來陣陣士兵的操練聲時,代文終於設法使譚恒大致明白了身邊的這位代武就是從前的那位代文;從前的那位代文其實並不是代文而是現在的代武,如此顛來倒去都怪小時候兄弟間玩的換名遊戲給弄糊了。總之,代文向她保證:無論名字如何變幻,哪怕淪為無名之輩,他那顆又紅又專愛她的心將永垂不變。
代文相信男人圓謊的技術更勝於撒謊而女人反之,他的謊言雖然經不起推敲但譚恆寧願深信不疑。
李秀早起,在廳屋裡撞見悄悄溜進來的代文和譚恆,譚恆不願母親見到自己哭紅的眼睛,低下頭一聲不吭進房睡了。代文則大方地跟母親打招呼,還詢問她是不是被士兵出操的號令聲給吵醒了。李秀滿臉狐疑地目送譚恆進了房門,這才回過頭來答話:“我生了這麼多不安分的逆子,這輩子還能睡安穩嗎?”
代文笑了笑,不再搭腔。他顧不及補睡,就忙著安排人手清除了生殖牆上通緝代武的公告和關於戡亂的標語口號。刷寫了新的標語:“打倒國民黨反動派,工農紅軍萬歲!”
這天中午,李秀找譚吉先生商量,最後說:“讓他們倆完婚吧,興許婆娘能留住這個走懵懂運的孩子呢。”老先生嘆了嘆氣,他對這樁婚事無法表示讚賞,卻也找不出說得過去的反對理由。
婚禮定在十天後的一個黃道吉日舉行,對於這樣的安排,譚恆表現出異常的溫順。她對李秀說:“只要能讓他放下武器,不再出去打仗,讓我作祭牲都行。”
當代文試探她需要什麼定情物時,她毫不遲疑地說:“一個你親手切磋、雕琢的矽化木筆洗。”代文二話沒說,把那隻時刻握著槍的手也騰了出來,重新拿起鏽跡斑斑的鐵錘、鏨子和刻刀。他的手藝沒有在硝煙的燻烤中生疏荒廢,反倒因為戰爭的陶冶而日臻精湛了。不出三天,一個通體紫紅透亮,外壁上伏有蓮花和蟾蜍的筆洗就送到了譚恆手上。
譚恆潸然淚下,抓起他的雙手仔細端詳,不禁走了神,她在想:這修長秀氣,節骨清晰的十根手指分明更適合在七絃上摸索美妙的音律,可造化弄人,它們不是揮鐵錘就是扣扳機,該撫摸的從不沾邊,不該碰的卻緊握不放。 。。
(九)反覆無常
代文加快了籌建革命根據地的步驟,他發了五杆三八式步槍給代群以武裝他的赤衛隊,不足部分則用火銃替代。自擔任赤衛隊隊長之日起,代群就宣稱:在革命的名義下,既可違反現世的道義也可踐踏反動政府的憲法,若有人不服就革了他的命。他對土改工作的理解也遠非代文論述的那麼深刻,私下裡對手下說:“我們鬥地主的目的就是為了使大家都能成為地主。”因此,他藉助土改擴大化的形勢,帶領一幫子年青後生專門打土豪鬥地主分田地挖浮財。
李仙寶的土地充公後,他家的糧食、耕牛還有被褥衣服繡花鞋等等悉數被沒收了供窮人攤分。後來,代群挖浮財上了癮,他藉口當年莊稼歉收便跑去南衝村和陳子壠村,把那些富農和中農的財產也挖來分給手下人過日子。當然,代文並不知曉這些惡行,因為他在婚禮前三天的那個晚上接到立即撤離的密令,來不及知會父母一聲,只是往譚恆的窗內丟了一張便條就帶領部隊趁夜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翻過自源巖朝永興縣的方向走了。
從此,興安村便成了代群的天下,李秀看不過眼,她警告代群說:“你這樣胡搞,你哥哥知道後準會斃了你。”可代群已經迷失在權力的漩渦裡昏了頭,聽不進任何人的忠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