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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語。代群偷偷問他有什麼遺言時,他嘆了口氣說:“沒有遺言,只有疑問。我死到臨頭就想知道我花錢買地,你賣地花錢,這犯的什麼法呢?”

代群認真想了想,回答他:“這個得問武哥去。”

沒等代群去問,李秀已經問了。她終於在晚飯前逮到一個與代文單獨說話的機會,厲聲喝道:“你若沒叛變,那就是我的眼睛瞎了。”

代文不慌不忙地說:“的確,媽媽,是你的眼睛花了。”

然而,李秀是個有主見的女人,她仍然相信自己的判斷不會出錯,忿氣地說:“我眼下就能當著祖宗的面扒下你的褲子,把你屁股旮旯裡的那個記號指給大家看看,我自己屙出來的東西我還會認不出來嗎?”

話雖這樣說,李秀卻不敢聲張,一個人承受起所有的疑惑和擔憂。見兒子的警衛員走了過來,她立即轉移了話題,問道:“代湘瘸子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你就不能放他一條生路嗎?”

代文有些不耐煩,皺皺眉頭說:“這是黨的政策,也是菩薩對剝削的憎恨和懲罰。”

不過,代文並沒有槍斃譚代湘的打算,倒不是他不該斃,只因為他是興安村僅有的地主,斃了他,興安人民將失去革命的目標。與譚代湘一樣幸運逃過一劫的還有風水先生李仙寶,這還得搭幫譚世林自然而然地學會了尊重權力。

吃晚飯時,譚世林為兒子夾菜、斟酒,表現得異常謙恭,幾乎阿諛奉承到了反父為子的地步。代文渾身不自在,索性放下筷子,說道:“好了,爸爸,你到底有什麼事,照直說吧。”

於是,譚世林鄭重其事地開啟天窗說了亮話。他說如果失去了李仙寶的指引,興安村的房舍將朝向天罡地煞,日後的往生者也會找不著去西天的門路,很可能誤入地獄。代文聽後沒作任何表態,在他冷漠而堅定的表情裡李秀痛心地發覺這兒子已經不是一個單純的獵人和工匠了,他是一個殉道者,一個準備隨時為真理和夢想獻身的勇士。他正走在離家越來越遠的路上,還不知道要飄落到世界的哪個角落去。

在飯桌上,李秀絮絮叨叨地急著要把這些年家中發生的所有事情告訴兒子。但隨後出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現象,她每一次挑起話端,無論從哪說起,最後的主題總會讓兒子牽引著轉向戰爭。他似乎已成為愛好論政談兵的高雅人了,這讓李秀萬分惱火,當眾責罵他是好鬥的公雞。代文辯解說自己是為真理而奮鬥,不成想母親一聽更來氣了。她搶白他:“你口口聲聲為真理,拿槍桿子的人有幾個是講理的呢?”接著,她一口氣罵了很久,罵他鬧革命不是講真理而是講歪理,因為他的莽撞讓父母操心,使家人遭難。她忍不住詳實描述了譚卜罹難的前因後果及彌留之際的慘狀,話說到這兒,李秀見兒子臉上顯現出了丈夫應有的痛苦和憤怒。他忽然放下碗筷,叫警衛員把那份未曾簽完的花名冊拿了來放到飯桌上攤開,他用那支令代群心動的紅墨水鋼筆在除李仙寶之外的其它名字上一一打了叉號,反手交給警衛員,平靜地吩咐道:“傳令,立即執行!”代文別好鋼筆,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繼續進餐。李秀嚇蒙了,再不敢吭聲,她為自己低估了語言的威力而後悔不已。

(八)前嫌冰釋

作為感恩,李仙寶在另外十二人被槍斃的次日來興安村拜見救命恩人,他教會了代文用日晷對著太陽估算時間,以及用羅盤測定吉利的出征方向。紅軍在關王廟取得的暫時勝利鼓舞了許多年輕人的鬥志,特別是共產黨推行的土改政策使窮人和土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代文不失時機地開展宣傳工作,號召熱血男兒參加紅軍以便親身參與這場偉大的歷史變革。前來李秀家報名入伍的人絡繹不絕,鄉親們的革命熱情超出了代文的預期,他因此萌生了建立關王廟革命根據地的想法。

回家的當夜,代文接待完一批又一批入伍者之後已是深夜,他突然想起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於是,他支開警衛員,隻身來到巴足塘邊的桂樹下,就跟早已彩排過的劇情似的,他意料中的那個高挑的身影正在月光映照下的斑駁樹影裡候著他。他在離她三尺的地方站定,數年來積蓄了太多要說的話語一時堰塞在喉嚨裡,一句也說不出口。但他樂意享受與心愛的女人在咫尺間默默相對的恬靜,代文的凝視令譚恆渾身酥軟,頭腦發矇,她希望菩薩把時光偷走,讓愛情連同午夜裡的蛙聲、狗吠,水中月、陌上花都在桂樹下定格。

“我知道你是誰。”不知道過了多久,心潮澎湃的少女拋卻了原本擬好的那些自以為恰當而動人的開場白,幽幽地說了這麼一句在他看來實在多餘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