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衣。臨死與寶玉交換的也是一件“貼身穿的舊紅綾襖”。唯一的一次穿上衣服去見王夫人,“並沒十分妝飾……釵��松,衫垂帶褪,有春睡捧心之遺風……”依舊含糊籠統。“衫垂帶褪”似是古裝,也跟黛玉一樣,沒有一定的時代。
寶玉祭晴雯,要“別開生面,另立排場,風流奇異,與世無涉,方不負我二人之為人。”晴雯是不甘心受環境拘束的,處處託大,不守女奴的本份,而是個典型的女孩子,可以是任何時代的。寶玉這樣自矜“我二人之為人”,在續書中竟說:“晴雯到底是個丫頭,也沒有什麼大好處。”(第一○四回)
黛玉抽籤抽著芙蓉花,而晴雯封芙蓉花神,芙蓉誄又兼挽黛玉。怡紅院的海棠死了,寶玉認為是晴雯死的預兆。海棠“紅暈若施脂,輕弱似扶病。”纏足正是為了造成“扶病”的姿勢。寫晴雯纏足,已經隱隱約約,黛玉更嬌弱,但是她不可能纏足,也不會寫她纏足。纏足究竟還是有時間性。寫黛玉,就連面貌也幾乎純是神情,唯一具體的是“薄面含嗔”的“薄面”二字。通身沒有一點細節,只是一種姿態,一個聲音。
俞平伯根據百廿回抄本校正別的脂本,第七十九回有一句抄錯為“好影妙事”,原文是“如影紗事”,紗窗後朦朧的人影與情事。作者這種地方深得浪漫主義文藝的竅訣。
所以我第一次讀到後四十回黛玉穿著“水紅�花襖”,頭上插著“赤金扁簪”,(第八十九回)非常刺目。那是一種石印的程甲本,他本甲乙都作“月白�花小毛皮襖,加上銀鼠坎肩”,金簪同,“腰下繫著楊妃色�花棉裙,真如亭亭玉樹臨風立,冉冉香蓮帶露開。”
百廿回抄本本來沒有這一段描寫,是夾行添補的。俞平伯分析這抄本,所改與程乙本相同,後四十回的原底大概比程高本早。哈佛大學的圖書館有影印本,我看了,後四十回中有十四回未加塗改,不是謄清就是照抄。如果是由乙本抄配,舊本只有三分之二,但是所有的重要場面與對白都在這裡。
舊本雖簡,並不是完全不寫服裝,只不提黛玉的,過生日也只說她“略換了幾件新鮮衣服,打扮得如同嫦娥下界”,倒符合原著精神。寶玉出家後的大紅猩猩氈斗篷很受批評,還這樣闊氣。將舊本與甲乙本一對,“猩猩氈”三字原來是甲本加的。舊本“船頭微微雪影裡面一個人光著頭赤著腳,身上披著一領大紅斗篷,向賈政倒身下拜”,確是神來之筆,意境很美。袈裟本來都是鮮豔的橙黃或紅色。氣候寒冷的地方,也披簡陋的斗篷。都怪甲本熟讀紅樓夢,記得“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一回中都是大紅猩猩氈斗篷,忍不住手癢,加上這三個字。
後四十回舊本的特點之一是強調書中所寫是滿人。第一百六回抄家後,賈政查賬,“再查東省地租,近年交不及祖上一半。”第一百七回賈母問賈政:“咱們西府裡的銀庫和東省地土,你知道還剩了多少?”
曹寅棟亭文鈔“東皋草堂記”提及河北“予家受田”地點。周汝昌在“紅樓夢新證”裡說:“八旗圈地,多在京東一帶……紅樓夢所寫烏進孝行一月零兩日……步行或推車進京……動輒旬月,二則厚雪暖化,道路泥濘,三則……曹寅‘榮府’……﹝與����諫醬逑噯ビ幀�稅俁嗬鐧亍��備�詼���奔秩叵蛭誚�⑺擔骸澳忝巧桔旰Q刈擁娜恕保�芤�牡匾病叭ズ2話倮鎩薄�
曹俯初上任時,奏明曹寅遺產,有田在通州、江南含山縣、蕪湖。參看後來抄家的報告,恐還不實不盡。
舊本抄家後,同回又有:“賈璉又將地畝暫賣千金,卻為監中使費。賈璉如此一行,那些家奴見主勢敗,也趁此弄鬼,指名借用。……”
甲本這裡加上一大段,內有“賈璉……只得暗暗差人下屯,將地畝暫賣了數千金,作為監中使費。賈璉如此一行,那些家奴見主家勢敗,也便趁此弄鬼,並將東莊租稅,也就指名借用些。……”
“東莊”顯指京東,不會遠在東三省,卻合第五十三回所寫,距黑山村八百多里的榮府田莊,交糧可步行上京。寧府有八九個莊子,榮府八個,是兩府主要收入。
原續書者既不理會第五十三回,曹家各地的產業他大概也不清楚,只說榮府的田地在東三省,想必是為了點明他們是滿人,同時也是以意度之。皇室與八旗的田莊叫莊屯,東北的屯最多。
第三十九回賈母說劉姥姥是“鄉屯裡的人”,周汝昌發現戚本改“屯”為“�”,俗本也都作“村裡人”,顯然都不懂這名詞。曹雪芹也只用了這一次,底下劉姥姥一直說“我們莊子”、“我們村莊上”。百廿回抄本與其他脂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