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寶玉的強烈的自貶。
此本還沒有卷首作者自述一節,但是那段自述也寫得極早。在這階段,此書自承是自傳──當然是與脂硯揉合的自畫像。第一個早本的〃老來貧〃結局卻完全出於想像。作者這時候還年輕,但是也許感到來日茫茫的恐怖。有些自傳性的資料此本毫不掩飾,用了進去,如曹寅之女平郡王福晉,在書中也是王妃。但是避諱的要點完全隱去,非但不寫抄家,甚至避免寫獲罪。第一個早本離抄家最遠,這一點非常值得注意。
第二十一回有:〃誰知四兒是個聰敏乖巧不過的丫頭。〃庚、戚本句下批註:〃又是一個有害無益者。作者一生為此所�,批者一生亦為此所�,於開卷凡見如此人,世人故為喜,餘犯(反)抱恨。蓋四字�人甚矣。被�者深感此批。〃末句是作者批這條批。
這位批者的口氣與作者十分親密而地位較高,是否脂硯雖然無法斷定,至少我們確實知道作者自承〃聰明反被聰明誤〃。
前引第二十二回批寶玉續莊子,批第一個早本的一條批註:〃黛玉一生是聰明所�。……阿鳳是機心所�。寶釵是博知所�〃等等。黛玉太聰明瞭,所以過分敏感,影響健康。寶玉對於他傾慕的這些人也非常敏感脆弱。第七十回〃寶玉因冷遁了柳湘蓮,劍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姐,氣病了柳五兒,連連線接,閒愁胡恨,一重不了又一重,弄的情色若痴,言語常亂,似染怔忡之症。〃戚本作〃冷淡了柳湘蓮〃。
第六十七回有甲乙丙丁四種,戚本此回是第六十七回乙(見〃四詳〃),有許多異文,如薛蟠聽說柳湘蓮跟著跛足道士走了,向西北大哭了一場,可見上一回內柳湘蓮是向西北方去的。那是第六十六回乙,與今本不同。還有第六十六回甲,因為甄士隱的〃好了歌〃〃保不定日後作強梁〃句旁,甲戌本批〃柳湘蓮一干人〃,顯然〃風月寶鑑〃初收入此書時,柳湘蓮沒削髮出家,只悄然離京,後回再出現,已經落草為盜。
戚本第七十回〃寶玉因冷淡了柳湘蓮〃這句是指第六十六回柳湘蓮打聽尤三姐品行如何,與寶玉談話間有點輕微的不愉快,雖然柳湘蓮立刻道歉,此後沒見面。這該是第六十六回甲,回末尤三姐自刎後,柳湘蓮離開小花枝巷,沒往下寫他去何處。直到第七十回,寶玉還不知道他已經出京,只知道尤三姐自殺了,而他自己與湘蓮之間有那麼點芥蒂,也是他耿耿於心的許多心事之一。此後改寫第六十六、六十七回甲,落草改出家,就把〃冷淡〃改為〃冷遁〃。回目是〃冷二郎一冷入空門〃,〃冷二郎遁入空門〃濃縮為〃冷遁〃,這名詞生硬異常,如果不
是與〃冷淡〃諧音,不會想起〃冷遁〃二字。
寶玉思慕太多,而又富於同情心與想像力,以致人我不分,念念不忘,當然無法專心工作,窮了之後成為無業遊民。在第一個早本內,此書是個性格的悲劇,主要人物都是自誤。
此本沒有賈雨村,鳳姐也未代雨村好友冷子興說情,帶累賈璉。看來賈璉並未休妻。〃阿鳳是機心所�〃,只是心力消耗過甚,舊病復發而死。
甄士隱的〃好了歌〃內有:〃昨憐破�寒,今嫌紫蟒長。〃甲戌本批:〃賈蘭賈菌一干人。〃但是批的已經不是第一個早本了,寶釵早死已經改去──〃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批〃寶釵湘雲一干人。〃
最初的早本已有第二十二回,回內賈蘭不是個閒角,顯然是此回固有的,而不是家宴列席眾人中後加的一個名字。賈菌只出現過一次,第十三回秦可卿喪事,族人大點名點到他(戚本作賈茵),排名在賈蘭之下,倒數第二,想必比賈蘭還小。該是〃風月寶鑑〃收入此書時新添的一個人物。第一個早本內,賈家如果中興,也只是賈蘭一人。似應有中興,否則賈蘭這人不起作用。此書確實做到希臘戲劇的沒有一個閒人,一句廢話。
但是賈蘭發達也應在寶玉死後,因為寶玉顯然並沒得到他的好處。所以寫寶玉湘雲的苦況一直寫到寶玉死去為止。這結局即使置之於近代小說之列,讀者也不易接受。但是與百回〃紅樓夢〃的〃末回情榜〃、〃青埂峰下證了情緣〃一比,這第一個早本結得多麼寫實、現代化!從現代化改為傳統化,本來是此書改寫的特點之一。藝術上成熟與否當然又是一回事。
根據第一個早本續書的共四種,內中大概是南京刻本流傳最廣,連端方本續書人這老北京也買到一部。但是予人印象最深的是〃舊本〃之二。我十四五歲的時候看〃胡適文存〃上的一篇紅樓夢考證,大概也就是引〃續閱微草堂筆記〃──手邊無書,可能記錯了──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