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際,籠罩在深沉的寂靜之中,唯有大海盪漾著微波,發出漲潮時的喃喃低語。夕陽映紅了藍灰色的天空,這個大火爐已經熄滅,不但驅散了強烈的光亮,還漸漸變成了白色,感覺不到它的高溫,一股涼意從水裡升起。最使阿絲泰爾高興的,是眺望地平線的岩石上清晰顯現出來的大量的黑點。跟他們一樣,那也是些捉蝦的人,只能看到他們纖細的輪廓像螞蟻一般大小,在這個廣闊的天地裡渺小之至,但仍然能依稀辨認出他們的一舉一動和趕網時彎腰弓背的圓形輪廓。當他們挑選捕獲物,拍打水草和蟹的時候,伸出的手臂活像蒼蠅那急躁的爪子。
“我擔保海水上漲了!”謝卜爾先生驚慌地嚷道,“瞧!那塊岩石剛才還露在外面的。”
“當然上漲啦,”埃克托終於不耐煩了,他回答道,“就是在海水上漲的時候,我們可以捕捉大量的蝦子。”
謝卜爾先生有些不知所措了。原來,他最後一網撈起了一條模樣古怪的魚,這個大海的魔鬼用它那怪物般的腦袋把他嚇壞了。他對捉蝦厭倦透了。
“我們還是走吧!我們走吧,”他嘮叨著,“這太冒失了,真蠢。”
“不是給你說過,漲潮時捉蝦更好嗎?”他的妻子回答道。
“它正使勁地往上漲呢!”埃克托眼裡閃爍著一種惡毒的光芒,低聲補了一句。
果然,波浪洶湧而來,高叫著淹沒了岩石。滾滾的波濤一下子灌遍了整個狹長的半島。傲慢的海洋逐步重新佔領了它用波浪蕩滌了若干世紀的地方。阿絲泰爾發現了一個水草叢生的水坑,她在那裡捉到了碩大的蝦子,同時開了一條犁溝,就像稻田裡收割人在身後留下了一個缺口。她據理力爭,不願讓人將自己從那裡拉走。
“真倒黴!我走啦!”謝卜爾先生聲音發顫地嚷道,“再不走,我們都要困在這兒了。”
他第一個走了,一邊用他的網杆探測水坑的深度。當他走出兩三百步遠時,埃克托終於使阿絲泰爾下決心跟他走了。
“水快要淹到我們的肩膀了,”他笑著說,“對謝卜爾先生來說倒是個名副其實的海水浴……瞧他已經陷得多麼深了!”
從他們出發以來,年輕人就一直陰沉著臉,悶悶不樂。這是一種由於拿不出勇氣表達愛情於是打算放棄的情人的神色。剛才在把蝦子裝進阿絲泰爾簍子的時候,他曾裝作無意地觸碰她的手指。可是,他對自己這種謹小慎微極為惱火。要是謝卜爾先生淹死了的話,他會感到很高興,因為他第一次發現謝卜爾先生礙了他的手腳。
“您沒看見嗎?”他突然說道,“您應該到我背上來,我背您走……不然的話,您會渾身溼透的……對嗎?請上來吧!”
他俯下身去。她臉上泛起一層紅暈,難為情地拒絕了。可是他一邊催促,一邊大聲地說他必須對她的健康負責。於是她爬了上去,雙手擱在年輕人肩上。他挺直腰板,穩如磐石,好像是隻鳥兒停立在他的脖子上。他囑咐她要好好扶住,便在水裡大步走起來。
“往右邊走,是嗎?埃克托先生,”謝卜爾先生哀聲叫道。波浪已經拍打著他的腰部了。
“是的,往右,一直往右。”
正當丈夫轉過身去,為海水漲到他腋窩而嚇得瑟瑟發抖的時候,埃克托趁機冒險地吻了一下他肩上的小手。阿絲泰爾本想把手縮回去,可是他命令她別動,否則他概不負責。於是他在她手上印滿了吻,她的手光滑鮮潤,帶著一股鹹味,他在她手上嚐到了海洋的苦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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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卜爾先生的貝殼》4(3)
“請您不要這樣,”阿絲泰爾再三阻止,佯裝被激怒了,“您太過份了……要是您再這樣的話,我就跳到水裡去。”
他置若罔聞,重新狂吻起來,而她並未打算往下跳。他緊緊握著她的腳骨,依然貪婪地狂吻她的雙手,一言不發,同時一邊從後面留意著謝卜爾先生的一舉一動。謝卜爾先生很可憐,他的背部幾乎全淹沒在水裡了,而且正在逐步下沉。
“您是說往右走嗎?”丈夫苦苦哀求。
“要是你願意的話,往左邊也行!”
謝卜爾先生趕緊往左邊邁了一步,結果,驚叫起來。原來,他陷入齊頸深的水坑裡了,領結已經被淹沒了。埃克托高興萬分,脫口傾述了他的愛慕之情。
“我愛您,夫人……”
“住嘴,先生,我命令您別說了。”
“我愛您,我仰慕您,……可是直到現在,對您的敬重仍使我難以啟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