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鎮上回來,順路到他們家來了,還離得老遠就喊叫:“快請客吧,伊莉妮奇娜大嬸兒!我帶回來一封你兒子的信!”
老太婆刷地一下子臉都白了。在她心目中信總是跟什麼新的災難聯絡在一起。
但是當普羅霍爾唸完那封簡訊,信上有一半是向親人問候的話,只在信未寫道,他,葛利高裡,儘量想法在夏末秋初回家來看看,——伊莉妮奇娜競高興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珍珠般的淚珠,從她那棕色的臉L 和兩頰深深的皺紋上滾滾而下。她低下頭,用上衣袖子和粗糙的手巴掌擦著眼淚,但是淚珠還是紛紛順著臉滾下來,滴到圍裙上,把圍裙溼得斑斑點點,好像下了一陣溫暖的急雨。普羅霍爾倒也並不是不喜歡,——但是他簡直看不得女人哭鼻子抹淚,因此皺著眉頭,露出不能掩飾的惋惜神情,說:“大嬸於,你又哭起來啦!你們老孃兒們的眼淚可真多……應該高興嘛,怎麼能哭呢、好,我走啦,再見!看到你這樣於,我實在無法高興。”
伊莉妮奇娜一下子就不哭了,攔住了他。
“你給我帶來這樣的好訊息,我的親愛的好人……我怎麼會讓你……等等,我請你喝一杯……”她斷斷續續地嘟噥著,從箱子裡拿出一瓶藏了好久的燒酒。
普羅霍爾坐下來,把鬍子往兩邊分了分。
“你也和我一起兒喝一杯,高興高興,好嗎?”他問。但是立刻又擔心地想:“又是鬼叫我說這些話,要是瓶子裡的燒酒只有一丁點兒,她還要喝一份……”
伊莉妮奇娜不肯喝酒。她小心翼翼地把信捲起來,放在神龕後面去,但是,想了想,改變了主意,又拿了出來,在手裡放了一會兒,便塞到懷裡,使勁把信按在心口上。
杜妮亞什卡從地裡回來,把信看了半天,然後笑了笑,嘆口氣說:“唉,他能早點兒回來多好啊!不然,媽媽,您簡直想他想得會變模樣的。”
伊莉妮奇娜有點兒嫉妒地從杜妮亞什卡手裡把信搶過來,又藏到懷裡,笑著,用眯縫起來的、閃閃發光的眼睛望著女兒說:“我已經變成了連狗見了都不叫的人啦,可是不論變成什麼樣子,小兒子卻想起了母親!他寫得多好啊!還稱我的父名——伊莉妮奇娜呢……他信上寫著:我向親愛的媽媽和親愛的孩子們深致問候,連你也沒有忘掉呀……哼,你笑什麼?你是個傻瓜,杜妮亞什卡,真正的傻瓜!”
“媽媽,我怎麼連笑笑都不行啦!您這是要上哪兒去呀?”
“上菜園子裡去,我去刨幾個土豆。”
“明天我去刨吧,您就在家裡待著吧。要不您總在嘮叨身上不舒服,可是這會馬上又要去於活兒啦。”
“不,我要去……我心裡高興,我想一個人單獨待一會兒,”伊莉妮奇娜坦白地說,像年輕人似的迅速披上頭巾。
去菜園的路上,她順便走進阿克西妮亞家去,出於禮貌,開頭先說了些別的事情,然後就掏出了信。
“我們家的人寫信回來啦,叫母親寬心,還答應回來看望哪。好街坊,你念唸吧。我也可以再聽一遍。”
從這兒開始,阿克西妮亞就得不斷兒地念這封信了。伊莉妮奇娜每縫晚上到她家來的時候,就把仔細包在手絹裡的黃信封拿出來,嘆著氣請求說:“你念唸吧,阿辛尤什卡,這些日於我的心裡總是那麼難過,做夢還夢見他小孩子的時候,好像還在上學時的樣子……”
時間一久,用化學鉛筆寫的字母漸漸模糊起來,很多字完全認不出來了,但是對阿克西妮亞來說,這並不困難:這封信她已經不知道讀了多少遍了,早就背熟啦。
就是到後來,那張薄薄的信紙已經變成了碎片,阿克西妮亞也能不打磕巴地把信背到最後一行。
過了兩個星期,伊莉妮奇娜覺得身體不大好。杜妮亞什卡正在忙著收打麥子,伊莉妮奇娜也不願意叫她不去幹活兒,但是自己已經不能做飯了。
“我今天起不了床啦。你自個兒好歹張羅吧,”她請求女兒說。
“您哪兒不舒服啊,媽媽?”
伊莉妮奇娜摩挲著自己舊上衣上的皺褶,眼睛也沒抬,回答說:“渾身都疼…
…好像五臟六腑全都打壞啦。從前,年輕的時候,你那去世的父親一發脾氣就動手打我……他那拳頭像鐵的一樣……常打得我死人似的一個星期下不了床。我覺得現在正是那樣:全身都疼,就像被打傷了一樣……“
“是不是叫米哈伊爾去請個大夫呀?”
“請大夫幹什麼,不用治,我自己會好起來的。”
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