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裡他本來一直默不作聲,對自己竟這樣意志薄弱感到非常羞愧,在痛恨自己,但是這時他怒衝衝地斜眼瞅了瞅不忘舊怨的神甫,為了不叫杜妮亞什卡聽見,低聲罵:“可惜,你那時候從村子裡逃走啦,不然的話,我就把你這個長毛鬼跟房子一起兒燒成灰啦!你明白嗎,啊?”
神甫完全沒有料到,簡直呆若木雞,站在那裡直眨巴眼,瞪著米什卡,可是米什卡扯了扯自己年輕妻子的衣袖,厲聲說:“走吧!”於是響亮地踏著士兵靴子,朝教堂門口走去。
在這次一點也不熱鬧的婚禮宴席上,既沒有喝燒酒,也沒有扯開嗓子唱歌。婚禮時當儐相的普羅霍爾。濟科夫,第二天啐著吐沫,向阿克西妮亞訴了半天苦:“唉,姑奶奶,這算是什麼婚禮呀!米哈伊爾在教堂裡把神甫臭罵了一頓,老頭子的嘴都氣歪啦!晚上的婚禮宴席,你知道,桌上擺的是什麼:只有烤的雞和酸牛奶……真見鬼,你哪管有一滴燒酒也好呀!要是葛利高裡·潘苔萊維奇看見他的小妹妹是這樣出嫁的……他準會抱頭痛哭一場!不,姑奶奶,算啦!我今後再也不想去參加這種新式婚禮啦。我情願去看狗咬架,也比這種婚禮熱鬧一點兒,公狗咬架總要互相咬啊,熱鬧得很哩,可是這種婚禮既不喝酒,又不打架,真是見他媽的鬼!
你愛信不信,參加了這次婚禮以後,我簡直傷心透啦。一夜都沒有睡覺,躺在那兒搔癢癢,你看吧,就像在我的襯衣裡放了一把跳蚤……“
自從科舍沃伊人贅麥列霍夫家的那天起,整個的家業就煥然一新:沒用多久,他就修好了圍牆,把草原上割的於草運到場院上,堆了起來,草垛堆得整齊好看;他在準備收打麥於,把割麥機上的平臺和翼片重新裝過,仔細地清掃了打穀場,修理好了舊的揚穀風車,縫補了馬套,因為他暗自總在想拿一對牛去換一匹馬,而且屢次對杜妮亞什卡說:“咱們應該養匹馬。趕這樣的牛車簡直是樁苦差事。”有一天,他偶然在儲藏室裡發現了一小桶白粉和一包靛青,就立刻決定把舊得變成灰色的百葉窗油漆一番。麥列霍夫的家宅用耀眼的淺藍色窗戶看著世界,一下子變得年輕了……
米什卡原來是個非常勤勉的當家人。他雖然病魔纏身,但是還是不停地幹活。
不論幹什麼活,杜妮亞什卡都幫著他做。
婚後不久,杜妮亞什卡就明顯地變得更加漂亮了,肩膀和臀部都好像長寬了。
眼神、走路的姿勢,甚至理頭髮的姿勢上都有了新的神韻。從前她那種舉止生硬和孩子氣的粗擴、好動習性消失了。她總是面帶微笑,脈脈含情地看著丈夫,四周的一切都視而不見。青春的幸福總是不暇他顧的……
可是伊莉妮奇娜卻越來越感到孤獨,一天比一天厲害、一天比一天刺心,在這個幾乎生活了一輩子的家裡,她現在變成了多餘的人了。杜妮亞什卡和丈夫就像在空地上營建他們的新窩似的那樣幹活兒。他們在家務上要做些什麼,從不跟她商量,也不徵求她的同意。他們好像也找不到一句親切的話對老太婆說。只有坐下吃飯的時候,他們才跟她交談幾句無關緊要的話,飯後,伊莉妮奇娜又孤單單的一個人去想自己的傷心事。女兒的幸福並未使她心歡,家裡住上一個外人使她很不舒服——她對女婿跟先前一樣,感到非常陌生。生活本身也在折磨她。一年的工夫,她失去了這麼多的親人,她被痛苦折磨得腰也彎了,人也老了,十分可憐。她忍受了那麼多的痛苦,可以說是太多了。她已經無力抗拒災難的襲擊,滿心懷著迷信的預感,覺得死神已經這麼接連不斷地光臨到她們家,一定還要到麥列霍夫家這座老房子裡來幾趟。伊莉妮奇娜對杜妮亞什卡的婚事妥協後,只盼望著一件事:等著葛利高裡回家來,把孩於交給他,然後就永遠閉上眼睛。她受了一輩子的痛苦。折磨,已經贏得了這種休息的權利。
夏天漫漫的長日真是難熬。炎熱的太陽當空照。但是灼人的陽光已經不能使伊莉妮奇娜感到溫暖。她一動不動地在臺階上的太陽地裡一坐就很久,對周圍的一切都漠然視之。這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勤勉而有心計的內當家了。她什麼也不想幹了。
現在她覺得這一切都毫無意義,沒有用處,而且一錢不值,她再也沒有力量,像以前那樣操勞了。她常常打量著自己那兩隻操勞了多年的、疙疙瘩瘩的老手,心裡說:“我這雙老手已經做夠了活兒啦……該安息啦。我已經活到這把年紀,夠啦……
只盼能看到葛利申卡回來……“
只有一回,從前那種樂觀愉快的心情又回到伊莉妮奇娜身上,但是非常短暫。
普羅霍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