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了好些書的,算來算去孩子就這幾個月最難養了。
他慢慢披上大衣,不防一記動作過猛,眼前的物事便亂轉起來。他扶著床柱閉目養了會兒神,這才緩緩睜開眼。身子仍不太穩,但他今兒一定得回去看看!十一月廿七,垂綺的生辰了……
想起去年的光景,他忍不住泛開微微的笑,然而外邊風一緊,吹得窗格子“嗒”一聲響,一切甜蜜的舊景便都打了回去。他悅色一落,人便沉寂了幾分。想了陣,仍攏了厚重的披風往官衙外走。
六部之後有個內院,原是用於給官吏稍事休息的院落,後來也便擴建了幾重,留給留夜值事的、公務緊急的官吏以過夜用。
孫永航由內院出來,風雪大得幾欲把樹給吹倒,雪亂舞著,眼前一片昏亂,他費了好大的勁才看清物事。
“永航。”
孫永航乍然一驚,幾乎是直覺地便朝聲音的來處望過去。是垂綺!果然是垂綺!他眼中只望住一抹朝思暮想的身影,連忙幾步搶了上去。直至握緊了她的手,他仍兀自不相信,“垂綺?是你麼?你怎麼來了?”他半是驚喜半是疑惑,只是又想笑又想哭。
駱垂綺回望住他,這真是來勢極洶的一場病吧?眼前的孫永航神形憔悴不堪,臉色是一徑兒的蒼白,人似乎一下削了下去,不復當初的風采,連那逼人的光華都消失得尋不著舊跡。
孫永航握著她的手傻站了會兒,才忽然驚覺到觸手的冰涼,連忙將身上那件披風除下,替她圍上。“在外面等久了麼?是什麼要緊的事?叫歷名來說聲,我也一樣會馬上趕回來的!也真是!這大雪天,凍天凍地的,出來也不知添件衣裳!”他給她呵著手,輕輕揉著。
駱垂綺看著眼前這樣的他,忽覺眼中的淚意再關不住,拚命撐大的眼,仍是消不去水意,一眨,淚便“叭嗒”一顆滴在孫永航的手上。
孫永航一震,看著那淚,身子忽然有些抖起來,再不能抬頭看一眼心中人兒的眉眼,那想了近乎一輩子的眉眼!他咬著牙,聲音低抑得幾乎聽不清,“垂綺……”
就是這一聲,似是打破了所有的迷嶂,讓駱垂綺的心意瞬間硬了起來。她瞅著他,極深極抑,“永航……我求你,去救救菁兒……好不好?”她抖著唇吐字,每一字吐出,都像是把刀,將兩人之間維繫的點滴一一斬斷,聲音愈後愈啞,揉進了壓抑著的泣聲,低到心坎裡。
然而孫永航聽清了,正因聽清了,他才猛然抬起頭,眼神裡漲滿了不敢置信,他幾乎是立時地,一下滑開了緊握著的手,只是深深地注視著眼前悽婉卻似堅冰般不可逆轉的神情。他猛地退了幾步,險險地靠住身後的石獅子,滿手的冰雪,涼透了他。
此時一名家丁忽然插了進來,像是忽然冒出來似的,衝著孫永航道:“航少爺!三爺請您回去呢!少夫人就要臨盆了!”
一句話砸下,這方天地忽然間寂靜了起來,連風雪也似是一時停了一樣。那家丁忽然有些害怕,不住地往後退,退了幾步,便一溜煙跑了。
孫永航根本早已承受不住駱垂綺這般的神情這般的話語,他捂著臉大喘了幾口氣,才掙扎著道:“你放心……”
孫永航撐著身子,僱了頂轎子載垂綺先回府,隨後又託了宮中的御醫一併回府看診。回府之後,他直接便由後門入回影苑。那御醫原是兒科高手,細看了看,便向在旁的人寬慰道:“這是小兒慢驚風,尚是輕症,無妨!此病原是在胎時稟氣不足,又外感風邪所至,我開劑羌活散,先服個三帖試試。若好了,便只需再用些將養補氣的便是。”說罷,他留了方子,又囑瞭如何服藥,仍由孫永航送出府外。
駱垂綺見自己孩子終究無甚大妨,不由欣喜萬分,只是抱著孩子和著淚笑。外間的孫永航默默地在一邊望著,空茫茫的眼神裡一片黯淡。
他呆立著,直到前廳又來幾個下人催促,之後又是歷三孃親自過來喜報,說是二少夫人亦得了名男孩,三老爺已經取了名,叫荻呢!
他茫然地任著人將他拉去“秋芙院”,當懷中被塞入另一個正啼哭著的嬰孩時,孫永航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整個兒被鏤空了。他低頭望著懷中的嬰兒,他的骨血……也是他的骨血啊……
他回望向柔姬,一時理不清心中到底是什麼感覺,瞧著眾人的神色,他趨步向前,訥了半晌,卻仍吐不出半個字來,眼神裡盡是對於自己的疑惑。眾人卻只當他高興得傻了,一邊悄悄退出去,以為他倆要說些體己話。
然而柔姬卻看懂了,看懂了那眼中的空茫,看懂了那眼中的死寂,更看懂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