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眼中一抹深深的疏離。心驀地悲起來,饒是料得這般遠,求得這般少,她還是覺得痛極了。人生一世,她到底求得了什麼?
癸卯年在一聲聲爆竹裡響過了,又是一年春芽。項成剛因是年裡出了這檔子事,心裡頭總擔心駱溶二人,便索性下了山,跟著孫永航在衙裡謀了個差住下,也好隨時照看二人。他也順道把老菜頭給帶了下來,每天負責把那頭黃牛給喂得壯壯的。
柔姬坐足了兩個月的月子,相夫人也回了府。眾人都對這名生得極好的孩子寵愛有加,然而柔姬自己卻不喜歡,甚至是討厭。
她討厭,討厭自己兒子的那雙眼睛,那雙一睜開就叫孫永航驀然狂喜而又怔忡的眼睛。那是一雙微呈杏仁狀的眼睛,眼線雖長一些,然而當這雙眼睛望著你的時候,就極帶著一個人的神韻。
她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她的兒子,卻偏帶了那人的神情?眼看著孫永航的似喜似悲,柔姬的心也一點點死寂了起來,唯一跳動的,竟閃出些恨意來,深深的、刻骨的恨意。
又一日的孫永航,旁人只道他寵愛孩子,然而柔姬知道,他不是寵。他並不會逗弄孩子,他往往對著那雙眼睛,一望便能出神。
一股說不出來的澀意,讓這日的柔姬心頭驀地尖銳了起來。她叫來春陽,“走!我們去看看姐姐吧!”
春陽一愣,繼而閉緊了嘴巴,無聲地跟在她後頭,入了回影苑。
歷名過了年便又馬上回了府,孫永航也不用他再做別的,只一應照應著回影苑的一切物事。這一日,他正掃著雪,厚重的雪襯著梅花一看,倒確是美景一道,然而於人行路卻甚不方便。小公子病養好了,又學了走路,總防著跌跤。是以他拿著把大掃帚只掃著。
抬眼忽見柔姬伴著幾個丫鬟僕婦過來,他不由眉宇暗攏。一旁的溶月早皺上了眉。
駱垂綺這連日來倒有些著了風寒,是以孩子仍交給溶月帶著,怕這寒氣又過了去。她無事便做著給孩子玩的布老虎,才比樣著看,柔姬已走入廊上。
“喲,姐姐好興致!這正做布老虎哪?”她說話間,人已入了屋子。
駱垂綺神色黯淡,起了身,笑意總是太過勉強,只吩咐了上茶。
柔姬一笑,“妹妹得知這幾日姐姐身子不甚爽快,早想著過來呢!但正在月子裡,我娘也教訓我說,月子裡的人,走來走去人家忌諱!所以,也就擱著了。想姐姐大人有大量,也當不計較妹妹失禮才是。”
駱垂綺聽她刻意說起孃親教訓,臉色一白,只勉強答道:“你太客氣了。”
柔姬瞧見那落落的神色,心頭又是刺痛又覺爽快,連自己都有些譏誚起來,“呵呵,說起來,姐姐這身子骨也真是嬌弱呢!去年,姐姐臨盆的時候可真嚇壞了人哪!還正巧趕著爹爹擺宴,唉,那個杜遷,也不知怎麼趕上了,硬是將好好的宴樂掃了興頭。啊!姐姐不要見怪!柔姬向來直來直去,不習慣那些場面上的扭著腸兒說話,姐姐可別往心裡去啊!其實杜先生關心姐姐是好意,但說話也得注意場子不是?這樣給人家誤會,還以為姐姐你的師訓不好呢!姐姐你說是不是?”
駱垂綺心中暗沉,抬眸瞧著柔姬那眼神中的張揚,她忽然有些可憐自己。為什麼,到如今,她駱垂綺居然淪落到這個地步?幼時的隱忍,此間的委屈忍辱,忽地激起她秉性裡的傲氣。她抬眼直視著柔姬,正對著那份張揚,沒有說話,卻已成功地阻卻了柔姬後面仍欲吐出的不堪言辭。
柔姬瞧見這眼光,心裡愈嫉愈恨,然而一晃眼看到了溶月手中正抱著的孫菁,又想起了自己的兒子。那雙極易叫人勾起思念的眼睛啊,為什麼,為什麼總不能有她的一角?她求得微薄,只要一角就好啊!
同是一陣落寞,讓駱垂綺心間疲憊起來,她開口:“妹妹心意,垂綺銘記在心,只是今兒實在累了。這風寒又易過人,不敢久留嬌客。”
柔姬聽得一聲冷笑,便站起身來,微微一福,“那姐姐你好生保重!”說著便仍領著人回去。出門見著歷名仍在掃雪,她不由又一聲冷笑,“蓬門不知為誰開,雪徑何妨待自融?歷名,你這般花大力氣,到底為得哪樁呢?”她譏誚地一笑,轉身離去。
屋裡的溶月恨得牙直咬,“小姐!你瞧她!”
駱垂綺望著那一行離去的背影,眉間落入了一片深思。
第十六章 人生識得幾清明
桃花開東園,含笑誇白日。
偶蒙春風榮,生此豔陽質。
豈無佳人色,但恐花不實。
宛轉龍火飛,